“郡主莫怪,这般严刑拷打是为了得知洛家的钱财去了何处。他既然是嫡出一脉,肯定知晓旁人不知道的,问不出就只能动刑了,你去看看脸就行了。”苏长澜将她往前推了推,不让她往后退。
穆凉被猛地一推,踉跄了两步,恰好惊醒了林肆。
林肆满头头发垂下,犹如稻草般蓬松着,一张脸上满是血,看不清五官,身上也同样如此,铁链缠绕四肢,血迹斑斑。
这般惨不忍睹的模样,让穆凉眸色发红。
她记得十五年前,初见林肆时,他是俊俏的青年,待人接物有自己的规矩,身份低下亦不自卑,与现在这副躯体,判若两人。
穆凉不出声,只紧紧看着他,想问一句:林然是谁?
然而苏长澜就在身后,蟒蛇般吐着毒液体,她深吸一口气:“林家管事众多,这般蓬头垢面,我也不认识。”
“你来也因我洛家的财产吗?”林肆扬首,肮脏的黑发下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嘲讽道:“明皇得不到的东西,父亲给了长乐、给了信阳,给了大周朝每一位朝臣,你问问他们可曾收到我洛家的银子?”
他言语放肆,带着蔑视,让苏长澜不悦,挥手就让狱卒过去动刑,穆凉伸手就拦了,道:“苏将军还是等我走了之后再说,我来认人,不是看你打人的。”
她出言阻止,让林肆得以喘息,他肆意一笑,就跟着咳嗽以来,整个身子都痉挛,铁链晃动的声音也愈发刺耳。
穆凉心跟着揪了起来,她认真地看着眼前人,想问不敢问,心中纠结。
林肆瘫软在墙角上,眼神却是轻视,自言自语道:“当年先帝征战无军饷无粮食,是我父亲变卖商铺来支撑,数年间将洛家的产业变卖得所剩无几,八王得我父亲一柄绝世宝刀,论银子,可买下半个洛阳城,还有那个王八穆能,得我阿姐一件珍品,是何名字也想不起来了,那可是我阿姐拿命换来的,就这么送给他了。他还带人去杀我洛家满门,都是王八蛋。就连你苏长澜,也得了我洛家不少好处,如今来问我,洛家家产去哪里了。我再……”
他剧烈喘息着,话说到一半就没有力气了,然穆凉却明白这番话的含义。
父亲作为长辈,何时得到了洛郡主的珍宝……更何况是以命换来的……
洛卿以命换来的只有信阳的平安,与那个刚出生的孩子。林放托孤,林肆送子上门,种种巧合,哪里有什么荒唐的婚事。
有的只有洛卿临终前的谋划,孩子放在林家,哪里有穆家安全。
她恍然后退,不敢去看,面色苍白,苏长澜只当她被吓到了,想必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就道:“郡主先出去。”
穆凉哪里还听得清她说的话,跟着狱卒失魂落魄地走出牢房,走下台阶的时候,差点一脚踩空,惊得她回神。
离开大理寺后,她惊魂未定,脑海里无数次涌现林肆的话:那是我阿姐拿命换来的……
这句话反复响起,吵得她头发疼,马车路过长街,熙熙攘攘的声音涌入,心口乱得更加厉害。
林肆一计将整个大周都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她几乎难以相信。
这究竟是洛卿临死前就谋划好,还是林肆故意蒙骗九王府,无论是哪一点,将她、将父亲,乃至穆家的所有人当作傻子,演得一出好戏。
她烦躁时,马车忽而停下来,车帘被人掀开,林然探首,面带笑意:“阿凉,她们为难你了吗?”
说完,她俯身走了进来,马车又徐徐而行。
穆凉不愿说话,阖眸靠着车壁,更是无颜面对林然。她与林然之间,终究算是夫妻还是姨侄?
虽说九人之间并无血缘,可结拜过的兄弟关系,整个大周都是知晓的。且信阳还不知晓林然的身份,倘若有朝一日揭开了,她又该如何面对。
复杂的关系,到底有违伦理。
穆凉不理人,林然只当她心情不好,毕竟是阿爹先坑阿凉的,怎么看来都不厚道。再者去了大理寺的地牢,肮脏又诡异,出来也不会有好心情。
阿凉不理她,她就不问了,静静陪着她。
林然思安一阵后,不觉沮丧,只要阿凉安全出来就成。穆凉不动,她就伸手侧身抱着她,脑袋倚靠着她的肩膀,也合上眼睛,静静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车厢内寂静,给人温馨的感觉,穆凉被林然紧紧抱着,心里的不安与慌张被一股暖流冲淡了。四肢百骸中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她低眸看着林然露在外面的小耳朵,一动一动,就像兔子一般。
她心中出奇地平静了下来,脑海里一片红白,就只盯着那只小耳朵。
耳朵的主人或许憋不住了,脑袋又蹭了蹭,耳朵也跟着一动,穆凉微微一笑,伸手就去摸了摸,温热的触感让指尖生热。
林然莫名又被揪住耳朵,下意识就给自己辩白:“那个、那个是阿爹说的,他说苏长澜不敢将你怎么样,就把我拖了回去。不过,阿爹也是为了我好。”
这次将她从漩涡里拉了出来,岂止是好一字可以形容的,林然心里对穆能感激,真正当父亲一般敬重。
她见穆凉安全,在意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她苦口婆心地解释,就希望阿凉莫要生气。
只是说话的时候,脑袋都不敢抬。她在外连信阳长乐都不畏惧,对苏长澜也没有恐惧之心,胆子大得很,但对穆凉,少有的胆小。
胆小二字,也不合适,或许从小到大,习惯了这种与穆凉的生活方式。阿凉待她好,她对阿凉有喜欢、有尊敬,爱与敬共同存在。
她面对穆凉,存着愧疚,林家的事却总将她迁入麻烦里,她蹭了两下后,顺着就摸到了自己耳朵上的那只手,握着,而后轻轻开口:“这件事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此事当是信阳殿下的麻烦,林肆的行踪只有她知晓,如今突然被抓,信阳殿下要救林肆,也要查清这件事,你就莫要管了。殿下说会救,你就安心等着,这些时日就不要出府了。”
穆凉耐心安慰她,这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了,深入骨髓,今生怕是都无法改了。
低眸看着在蹭她的林然,忽而不知没有了她,她的人生又会是怎样?
是否如齐越那样与不喜欢的人过一生,无悲无喜,无爱无恨,碌碌余生,再回想时,一丝念想都没有。
还是像长乐那样,与世俗做出对抗,整日里流连青楼楚馆,纸醉金迷。
细细想来,都不如眼前的生活。她可以为林然的成长而欢喜,为她的努力而欣慰,为她的欣喜为展开笑颜。
她深深凝视,也不觉得洛卿可恨,不觉得林肆荒唐,她早就掉入了陷阱里,就算此刻醒悟,也舍不得从陷阱里走出来。
错就错了,人生中每人都会犯错,她知错而不改,就做一恶人吧。
林然继续蹭着,听着阿凉轻柔的声音,心坎里都觉得舒服,她大胆地扬首,不安的目光撞上阿凉迷茫而痴迷的眸色。
眸色不见清澈,如同阴沉天气般的乌云蔽月,看不见银辉般的月光,徒留遗憾。她微微凑近,想赶去那些碍事的乌云。
乌云赶不走,无心间触碰到炙热的呼吸,她不由一滞,眸色呆呆。
林然平日里不呆,遇到暧昧时,就变得左右摇摆。
用长乐的话解释,就是:有贼心没贼胆。
贼胆在时间的消逝里变大了些,尤其是想到这是阿凉欠她的,就鼓着勇气凑过去,双手揽着她的腰肢,不让她逃,不让她拒绝。
马车颠簸,不如往日屋里安静,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传入耳膜中,穆凉知她意而纵容。
本就是欠她的,若拒绝,定不会罢休。她阖眸,纵容她片刻。
她不拒绝,就是对林然最大的鼓励。
轻轻碰上,慢慢舔舐,那些苦涩的味道就散去了,留下的只有她们融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尝过味道之后,就欲罢不能,深深去摸索,扣住腰间的手更为用劲。
舌尖上炸开的味道就像是糯米糖糕,香甜而绵软,忍不住更进一步。舌尖碰到牙齿后,微微用力,舌尖缠绕在一起。
呼吸停滞,短暂的窒息让穆凉稳不住身形,软在林然怀中。
林然呆呆地看着她面上的红晕,小算盘得逞后,她就沉默不语了,握着阿凉的手,在她手腕处轻轻摩挲,听着她微带急促的呼吸声。
阿凉怕是不懂亲吻,想必以前没有的,她傻气地想,以后对阿凉更好些。
两人心思各异,穆凉羞涩而不抬首,首次将林然当作自己可依靠的人,疲惫的感觉涌上头脑,不自觉睡了过去。
等到了王府,林然也不叫醒她,反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将人轻轻抱下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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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能当真睡了回笼觉,醒来后神清气爽,去梧桐院时找那不省心的两人。
一进院子,就见到林然在耍枪。
林然并不只爱一种兵器,练武时不分彼此,剑法好,枪也耍得凌厉,枪花如风。穆能站下来后,看了两眼,道:“耍得可以,阿凉回来了吗?”
“阿凉在睡觉,阿爹吃午饭了吗?我陪您喝一杯?”林然停了下来,吩咐婢女去准备午饭,又从阿凉的库房里找出几坛好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