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然的问题不可不答,她斟酌道:“成亲还早了些,你被拘束在林府中,见识不到外面的世界,待你长大了,就不会想着这件事了,或许会喜欢上旁人。”
林然皱眉,阿凉说得严肃而悲怆,与平日里的温和大不相同,她极力去想这些话的含义,不明白她的意思:“林叔说我们的事是父母定下的,不能更改,哪怕我不爱你也要成亲的,不能悔婚。”
她年岁还小,不知喜欢上旁人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阿凉话里的含义,只牢牢记得林肆的话,不能悔婚。
穆凉微笑,她伸手摸了摸林然鼓起的脸蛋,笑说:“你我之间并不相等,定亲一事与你而言太过荒唐,我待你如子,并不想着成亲。”
她早就想好退路了,有许多路要走,独没有成亲这条路。且不说世俗的眼光,就单论对小乖而言,也是不公平的,她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林然犯了迷糊,“那你不陪我过一辈子了吗?”
“你若想也是可以的。”穆凉道。
林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理不清中间复杂的关系,既然可以陪一辈子,那为何不能成亲。她想问清楚,又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她与阿凉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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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外都是大片的良田,庄稼收成好,再过些时日就能看见今年新粮。
信阳在前,林然无精打采地跟着后面,也无前几日的精神,信阳问甚,她答甚,失去往日的灵活。
田埂上有大汉留下的锄头,信阳站着不动,凝视翠绿的稻田,好奇道:“你好像不开心,因为我多年前绑架你的事?”
林然回过神来,眼里的光色也黯淡不少,苦恼之色溢于言表,她摇首道:“我不喜殿下,也不会让自己不开心,只是有些事想不通透罢了。”
“你一孩子能有什么事,诗词不懂?”信阳笑道,她对于林然这般灵透的孩子颇为好奇,这次见她总忍不住将之与宫里的孩子做比较。
循规蹈矩或者满腹诡计的孩子见多了,林然这般野性又不失理性的孩子,也不多见。她骨子里的野性没有被磨灭,也有穆凉身上的懂事。
林然不大想回她的话,屈膝就坐在了田埂上,道:“殿下可曾成亲了?”
老气横秋的孩子问起大人的事,莫名让人觉得一笑。信阳先勾了勾唇角,而后被她牵起一股悲凉的思绪,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起她:你可成亲了?
多年前也有一人问她这句话,那人身上骨子里都是野性。
洛卿没有穆凉的温婉,没有长乐的高贵,有的只有那股桀骜,她心思深,数次施计玩弄敌人于鼓掌中。三王能得先帝的青睐,也有她在内的功劳。
那次初见,她坐于高台上,发丝连绵,巧笑着看着她:“对面的小将军可成亲了?”
将士们哄堂大笑,洛卿历来懒散惯了,笑道:“若没有成亲,你看我如何,你有武功,我有擒敌的计策,恰好恰好。”
后面,当真恰好了。
她蓦地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也俯身坐下来,道:“自然成亲,还有一子。”
林然却不想问她那些后话,只道:“成亲是不是双方都要心甘情愿的?”
“并非,家族联姻谈不上情爱,更不提心甘情愿。你与穆凉的亲事,你又是否心甘情愿?” 信阳道。待说完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好端端与一孩子说什么成亲。
她后悔莫及,林然却来了兴趣,旧事不提,追问她:“我自心甘情愿,可阿凉却说不算数,我就不明白了,我哪里不好吗?”
林然打开了话匣子,让信阳头疼,她忽而明白林然的不快,约莫是穆凉拒绝了亲事。
按理,不该是林然拒绝亲事吗?怎地会是穆凉?
她被问住了,随口胡诌道:“她或许是信不过你,你尚且年幼,此时的话岂可做真,待你大了,见识到貌美的女子,就会变心,她倒不如不嫁你的好。”
她随口一句谎话,恰是最好的解释,林然托腮,眉眼处一团稚气,与所说的话极大不符合,道:“阿凉那么好,我怎会喜欢上旁人。”
信阳:“……” 她作甚要解释,这个孩子脑子里只有穆凉,穆凉是怎么做到的?
林然豁然开朗,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拔腿就向城内跑去:“殿下自己去看,我去找阿凉,明日请你喝好酒。”
“跑得比兔子都快。”信阳叹一句,她眺望着那个欢快的背影,也不知这是穆凉的福气还是孽缘,相隔十四岁的亲事,也只有穆能脑子犯抽会答应。
远处的玄衣小跑着过来,轻声道:“属下查过,林肆不在南城,另外林家的张姨娘方死,留下一庶女。”
“继续盯着,另外林肆的过往也查清。”信阳吩咐道。
玄衣道:“是,只是您为何肯定林肆与洛家被陷害一事有关,林洛两家不相等。”
信阳眼中深幽,映着翠色的水稻,沉声道:“洛卿提过,洛家有一庶子,被洛王爷赶出门后自立门户,与林家似有关系。”
“洛家赶出门的庶子,与林家有何关系,总不可能是林肆。”玄衣提出疑问。
信阳沉默不言,洛家有大难,按理那个庶子该要回去看看,可是她令人盯着三王府,毫无成效,且洛家大半家财又去了何处,这点总是令人不明。
最重要的是洛家的事,那个庶子应当很清楚,也可作一证人。奈何当初洛卿随口一提,她忘了深究,乃至错过。
如今细细想来,终究有些不对。
那厢的林然策马回林府,将一众管事留下,吩咐他们都听信阳的安排。
林府人少,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人,西院里的林湘又不爱出门。她一回去后,婢女就通报给了穆凉。
书房外照旧站了数名管事,将近日里铺子的进出都禀告,若有难事也一并说了。
林家现在一分为二,洛阳周遭的是林肆在打理,而南边的都是穆凉处理,她以林家媳的身份掌管,背后又有小家主的支撑,这些年来也是顺风顺水,无人敢不服。
但林家最后的主人只有林然,是以管事们见到突然而至的少年人先是一惊,而后都十分恭谨,然后林然未曾理会,反趴在门边上朝里看去,招手示意婢女过来:“郡主在做什么?”
“接见管事,家主要进去吗?”
“我想想。”林然近人情怯,杵在门槛旁半天都不敢动。
庭院里管事见小家主缩头缩脑,顿时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后,都左右谈论起来。林然不去理睬,她站了会儿,就弯着身子溜了进去。
婢女哭笑不得,耳听着管事们的声音大了些,她才轻咳嗽一声,有甚可惊讶的,小家主在外面野得很,但凡遇到些事都会这般模样去找郡主。
旁人都道两人似母女,可小家主日日阿凉阿凉的唤,虽说会尊敬,可哪里有母女的束缚。
管事们接头接耳,林然已溜进屏风外了,里面传来阿凉与管事的交谈声,她探过脑袋,阿凉皱眉似是不悦,想必铺子里的事不顺。
阿凉不开心,她就不敢再凑过去了,踌躇一番,又原路返回,等阿凉心情好些再过去。
她漫无目的走到了园囿,远处有人在摘着玫瑰花,她缓步走近,是林湘。
林湘听到脚步后,复又垂首,身前几株芍药恰好遮挡住她瘦小的身影,她听着林然散漫的脚步声,知她不会主动出声,便当作未曾看见。
林然心里藏着事,当真没有在意花后的身影,她走过一阵后,依旧回书房等阿凉。
夕阳西下,少年人坐在台阶上,背影孤寂,穆凉推门而望,好奇她怎地出现在这里,信步走过去:“小乖,你在等我?”
林然回身去看她,往一侧坐了坐,示意她也席地而坐。
穆凉规矩重,见到台阶上的灰尘后,轻轻一叹,也并未拒绝,俯身坐了下来,“信阳公主处如何了?”
“应该回来了,我叮嘱过管事去好好伺候她,不会出事。”林然道,她拿眼睛去瞄阿凉,察觉她心情尚可,就大胆开口:“阿凉,你觉得我是不是不可靠?”
她问得认真又迷茫,穆凉不能再敷衍她,认真道:“你不过才十一岁,与可靠二字还远得很。”
“女子十五而及笄,再过四年,我就成年了,现在可以说一说了。”林然坚持道,目光炯炯,让人忍不住心软。
穆凉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不知林然为何说起此事,两人之间亲事终究是难以摆脱的事,无法跨过的鸿沟。
“小乖,我与你之间的事不作数。”
“为何不作数,那你当初为何要收留我?”林然不明白,阿凉毫无退路,如今她年岁大了,按理不该退缩才是。
穆凉温和一笑,眸色中一片清明,养大一孩子容易,让她满心都是自己,恐怕太难。
她自认自己做不到,或许林然还小,脑子里是她,也喜欢她,待她年岁大了,终究会有厌烦的一天。与其被厌弃,不如早早地拒绝,这样两不伤。
她解释道:“你现在决定过早,待你见识到更好的,你就会觉得那样的亲事荒诞而可笑,是不作数的。”
“我、我……”林然张了张口,想保证,却想起自己年岁过小,再多的保证都是空谈,是纸上谈兵,不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