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嵘问,“他要见你?”
易安歌点点头,“我得去一趟。”
倒不是担心唐晃威胁要绝食,只是觉得,能让那样一个人说出这种话来,一定是什么必须传达不可的事情。
景嵘也皱起眉,凌厉的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担心,但最终还是妥协般点了点头。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
二人即刻动身,两个小时后来到了目的地。看着那如同堡垒一般的巨型建筑,以及十步一岗的真枪实弹,易安歌那点原本不足为道的疑虑瞬间膨胀到了顶峰。
景嵘看着他,“我跟你一起。”
易安歌咬咬牙,“不行。唐晃指名要我,你跟着一起去,他大概什么都不会说。”
他明白这是自己逃不开的一劫,于是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会会他。”
也不知有没有看穿他的逞强,景嵘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易安歌对第一个岗哨递交了身份证件,高大的铁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重的低吟。他回头看了不远处的景嵘一眼,咧嘴笑了一下,迈步走进了这仿佛巨型铁牢的建筑。
身后的大门嘭地一声关上,易安歌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不太习惯的冷酷。
这里的气氛令人窒息,不知是不是囚牢的关系,易安歌总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刚进门面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很黑,看不清有什么,这种模糊的环境给易安歌带来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人在黑暗之后注视着自己。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给他打电话的是这里的一位监管,名叫胡焕,等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他出现立即迎了上来。
一见面,两人都面色沉着地点头打招呼。胡焕也不多废话,直接说,“人在会议室,他不让外人在,我安排了四个人守在门口,房间里有紧急呼叫系统,他带着抑制器,不能使用能力。”
唐晃的能力倒不是易安歌所关心的。他费尽心思将自己叫过来,总不会是为了绑架他再回到哪个过去的。
胡焕带着他穿过一段很短的连廊,来到一扇铁门面前。他停下脚步,对易安歌说,“会议室在另一边。”
易安歌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要忽然强调一句。
见他一点都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胡焕苦笑了一下,一边吩咐手下开门,一边说,“一会走得快一点。”
门开到一半,易安歌就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说了。
他从没想到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场景会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脚下的路笔直向前,路的两侧不再是黑暗,而一面是铁墙,一面,是一间一间带着栏杆的牢房。
胡焕见他的目光瞬间有些呆滞,便走近了一些,为难地说,“唐晃要求必须要尽头那间会议室……你一会儿走得快点,不要去理会其他东西。”
易安歌点点头,感觉连深呼吸的勇气都没有。空气并不浑浊,但他总觉得有一种奇特的气味附着在自己的鼻腔里,令他喘不上来气。
“走吧。”易安歌沉声道。不管怎样,这是唐晃羞辱他的一种方式。要赢得这一局,就必须大步流星向前走,并表现出毫不在意。
好在这里的犯人不会像电视里那样抓着栏杆向外面怒吼,只是用眼睛看着。易安歌无法控制地用余光瞄到一个人,那人坐在牢房最里面的床上,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在对着他笑。
半分钟左右的路程好似几个小时那样漫长,当终于看到把守在会议室门口的四个彪形大汉时,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但考验现在才要正式开始。胡焕一边递给他一只小小的遥控器,一边说,“这是抑制器的遥控器,如果他离开座位或是试图靠近你,直接按上面的红色按钮。”
易安歌点点头,小心地将它收进口袋里。
“见面时间控制在十分钟,到时间我的人会进去打断你们。如果你想提前离开或是有事需要吩咐,坐在座位上不要动,去按桌子上的呼叫按钮,”胡焕叮嘱道,“总之,一定不要背对你的犯人。”
“他……”易安歌犹豫着,问,“他现在状态怎么样?”
胡焕对着监视孔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自己去看吧。”
这里所有的门都是铁制,开关时会发出极其沉重的响声,听起来让人浑身不舒服。胡焕和他的人在外面等着,易安歌一个人走进了这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
房间内只有一副桌椅,桌子很大,唐晃就坐在另一头,双手被铐着放在桌面上,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快一个月没见,唐晃现在的样子比之前在裂缝中时还不如。他整个人消瘦得几乎只剩下骨架,一双粗糙而干瘦的手相互纠缠着,嘴唇毫无血色,眼底很深的乌青。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很亮,带着十分明显的戏谑。
就他身体这样子,易安歌很怀疑他现在是否还能再撕开一道时空裂缝。但他的神经并没有放松,而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开口问道,“最近怎么样?”
唐晃看着他,轻轻一笑,声音嘶哑,“还好。”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健康,”易安歌平静地说,“这里的饭就算再不好吃,也多少要吃一点。不然以后连放狠话的资格都没有。”
“也就这一次了。”
唐晃拉着十分不正经的长音,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易安歌看他一眼,低头拿出遥控器开始摆弄,在心中数到了十,才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只有十分钟。”
“看来你还记得。”唐晃脸上的笑意更甚,“还以为你要拉十分钟的家常,如果你想,我乐意奉陪。”
易安歌没理他,继续摆弄着遥控器。
唐晃的目光也从他的脸上缓缓下移,定格在那个小巧的玩意上,不自觉扯了一下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铁环,舔了舔嘴角,说,“那个高个的小子呢?”
易安歌知道他说的是景嵘,却故作疑惑地问,“谁?”
唐晃咧开嘴,露出一口黑色的牙,“那个景家的小子。”
“你认识他?”
“没有人不认识他……”唐晃缓缓道,“我也认识你。”
易安歌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是易明光的孙子……”唐晃自顾自地说,“我在这里过了一周才想清楚你们的关系,你要感谢你们的长辈,如果不是他们隐藏得够好,你们也不会迟迟没有暴露。”
易安歌抬眼看他,“你在说什么?”
“命运。”
唐晃呲着那口牙,幽幽地说道,“景家末代的命运。”
纵使在心里多次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出动摇,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易安歌还是猛的咬了一下嘴唇。
“你都知道什么?”
“不多。”唐晃说,“看你要问什么。”
“……你说他的命运,是什么?”
易安歌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相似的论调,一时间想不起来,只能问唐晃。
唐晃又扯了一下脖子上的抑制器,这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他这一生有很多选择,每一种都通向不同的路,但选项早已被设定好。所有的路都只通往一个方向……”
他顿了顿,低声说出两个字——
“毁灭。”
短短两个字在房间里回荡,易安歌感觉自己的耳膜在颤抖,不禁皱眉,重复道,“毁灭?你是说,他会……”
他会死?
唐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
易安歌问,“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像是想起了什么,唐晃忽然笑了笑,说,“在裂缝之中,我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好歹相识一场,作为过来人,我觉得有必要提点一下你。”
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易安歌知道,他开始绕圈子了。
看了眼时间,还有最后一分钟,易安歌问出了他一直最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现在找我?”
唐晃眯起眼睛,越过易安歌的肩膀看向他身后关得牢牢的铁门。
“为了……赎罪。”
“你……”
看着他的脸,易安歌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可这时门口响起警报声,大门被打开,胡焕走进来说,“到时间了。”
易安歌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去看。唐晃正被两个大汉带着准备回牢房,他脸上还带着那种古怪的笑,似乎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在易安歌的印象里,唐晃似乎不是这种性格。
也许过于压抑的牢狱生活会改变一个人。
可是,出去以后他应该怎么跟景嵘说呢?唐晃,他们曾经的犯人,做出了个关于他命运的预言?
别说是景嵘,就连易安歌都不信。
但唐晃的话就像一把铲子,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开始在易安歌的心中狠狠挖掘,将那些他曾经自欺欺人掩埋起来的心事全都翻了出来,晾晒在空气中。
最终在走出囚笼、看到等在路边的景嵘高瘦而挺拔的身影时,易安歌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景家末代的命运。
心中某处开始疼痛,很快便传遍全身。他走过去,在景嵘开口说话前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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