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高高大大的少年走到哭泣的小女孩面前,弯低身子递上一串簪发的珠花。
“被欺负了怎么不告诉我?”
那少年问道。
女孩抬起头,傻傻呆呆地望着那少年手里的珠花。
少年有些笨手笨脚,将珠花插进女孩有些凌乱的发丝中,站起来居高临下对女孩说道:“你们不是已经跟着我了吗?以后谁要欺负你,直接报我的名字。哼!我的人,看谁敢欺负。”
说着话,他朝女孩伸出了手。
女孩呆了好半晌,才慢慢慢慢把有些脏兮兮的手,放到了那少年手里。
少年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朝远处跑去,遗落了一路的轻声笑语。
接着场景转变,女孩渐渐长大,每日里形影不离地跟着那少年,有时候跟着他练武习剑,有时候跟着出堂入殿,有时则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听他抚琴弄笛,月下饮读自乐。
岳稀星知道蓉姨的身世。
她和二叔三叔都是同乡,小时候家乡水患,亲人离散。
他们三个流落街头,乞讨度日。
因缘际会,遇上了他爹。
一时投缘,他爹便将那三人收做了小跟班,这一跟就跟到了此生终了。
此时岳稀星看见的这些场景,应该就是从前父亲和蓉姨相处的光景。
只不过,岳稀星知道,父亲出门向来都是三个人一起待着,很少有单独带着蓉姨一个人的时候。
而此时,周围的其他人全都被消隐,全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二人。
岳稀星有些汗颜,好像他无意间窥探了蓉姨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
场中光景到了父亲长成青年时的某一刻戛然而止。
复又开始从他们小时初相识的地方,重新循环起来……
岳稀星匆匆跳出蓉姨的魂识里,站在原地怔然半晌,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蓉姨一直孑然一身,是因为她早就钟情于父亲。
可惜父亲对母亲一往情深,其他人全都看不进眼里,哪怕是青梅竹马,朝夕相处的蓉姨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岳稀星一时觉得蓉姨可怜。
转念又想起自己的母亲,也并未得到圆满。
这么算起来,他们三人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却都落得凄凄凉凉的下场。
那么,他自己呢?
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叶沉飞便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他的心房,别的人竟是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
岳稀星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暗想,情之一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又或者,他中情蛊之毒,已经深入膏肓了么?
又呆立了半天,岳稀星低头审视蓉姨的脸,试着开口道:“蓉姨,我爹他……魂魄未消,你想不想去见他?”
他想既然蓉姨沉浸在旧日情思中不肯醒来,那么,给她一点刺激会不会有效?
一句两句不一定有用,但他多说一会儿是不是就有可能有效果了?
于是,他干脆扯了条凳子过来,坐在床边,絮絮叨叨给蓉姨说起了父亲的话题来。
……夕阳西沉。
岳稀星口干舌燥。
沉睡着的人依旧睡得酣沉,半点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只好暂时放弃。
岳稀星起身去桌上倒茶润口,咕咚咕咚几杯茶水下肚,这才缓解了燥渴的感觉。
忽然,一个想法冒出头来。
父亲的法器是一根长鞭,之前出伏魔谷的时候,他倒是顺手带了出来,就放在九烛鬼母那里。
从这里到九幽殿,以他现在的修为,来去不过一日的路程。
不如他去取过来。
那长鞭甩动时发出的破空之声十分独特,岳稀星觉得比他这么唠唠叨叨有劲儿多了。
说不定,可以唤醒蓉姨也说不定。
他左思右想了一番,觉得这个办法真的值得一试。
此时将近傍晚,脚程快的话,大概第二天午后就能赶得回来。
想着或许应该知会叶沉飞一声。
出了院落,再往那边远远看去时,见那二人居然还坐在一起,像是对着一本医典在轻轻地讨论着什么。
在夕阳余晖下,两人影子重叠在一起,几乎分不出你我。
岳稀星匆匆退回来,恰巧有个收药草的药僮经过,他便叫了住,如此这般说了几句,拜托僮儿代为转达。
小药僮愣愣地答应下来,等岳稀星忽攸不见了身影,他才挠着头发嘟囔道:“这位公子是哪间院里的病人?怎得好像从未见到过?”
岳稀星一口气飞出去好远,才缓下了下速度,长长地嘘出胸口中的闷气来。
神识一动,从乾坤袋中拿出绵玉戒,托在掌心中看了半晌。
暗想要快点把这东西给解决掉才行。
又想到这绵玉戒当初是蓉姨拿给他的,说不定蓉姨可以有法子。
正在思索,忽然听到前方隐隐有破空之声传来。
声音极快,转眼就到了跟前。
岳稀星本能戒备,对方目标却好像并不是他,而是在赶路一般。
那是一个女子,看衣着像是西川人氏,齐齐的额前碎发挡住大半张脸,一双大大的眼睛灵动有神。
岳稀星在打量她,她同样在打量岳稀星,眼神凉凉的,有些冷傲。
忽然,她出其不意地扬手,朝着岳稀星打出一道细细的蓝色攻击芒。
岳稀星吃惊之余不显慌乱,腰间铃铛轻响,一道护罩罩在身前。
谁知那人攻击的目的不像是要伤他,而是力道轻巧地透过光罩在他手上轻轻颠簸了一下。
岳稀星握在手里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绵玉戒一下子被颠了出去,径直坠落下去。
那女子又是一道蓝芒快速利落地打出去。
“咔啦”一声细细的脆响,白玉戒指变成几截碎片,炸裂在半空之中。
那女子又瞥了岳稀星一眼,再不停留,快速破空而去。
岳稀星怔愣一瞬,忽然加速朝下直追过去。
在夕阳残照的一点反射光点中抄手捞起一块细小的碎片,攥在了掌心中。
绵玉戒被毁,绵蛛丝必然将不再对他起作用。
该高兴吧?
是应该高兴的。
可岳稀星没能察觉到那份高兴的滋味,反而莫名有些失落。
怕是这情蛊的余毒未清吧?
怀揣着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岳稀星继续朝着九幽殿御空飞去。
一路不停歇,等到了九幽殿外,慢慢收住身形落下地来。
没有急着往前走,而是茫然地站在原地发起了呆,心头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怎么都挥之不去。
又有破空之声传来,在离自己落地之处不远停了下来。
脚步声响。
转过头,就看见捂着胸口缓缓走近的叶沉飞。
岳稀星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朝着叶沉飞伸出左手,摊开了掌心。
掌心处渗出一丝血迹,皎洁的月光之下,那被鲜血染红的白玉碎片,泛出一点动人的光彩。
岳稀星轻声低喃,如梦中呓语。
“你看,它碎了。”
“你跟我……再没有任何联系了。”
第65章 第 65 章
岳稀星并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流露出的,是不自觉的哀伤。
叶沉飞走过来,抬手轻轻覆住他的眼睛,另一手将他手心里的碎片拿开。
岳稀星只觉得手心有湿热的触感划过,酥酥麻麻的,一直传到心里。
反应过来时,叶沉飞已经将他被绵玉戒碎片割破的小伤口渗出的血渍舔舐干净。
呼吸凑近,带着微微血腥气息的唇舌贴上了他的嘴角。
“别难过,我不会走的……永远都不会。”
岳稀星心里莫名,想着他哪里有难过了?
可是身体不知为何,软绵绵懒洋洋的,半点不想动作。
于是任由叶沉飞贴得更近,舌尖温柔地试探着撬开他的唇瓣,一点一点深入侵占,品尝着每一个角落里苦涩却又带着点儿香甜的滋味……
直到一声轻咳传来,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岳稀星才像如梦初醒似地猛然将叶沉飞推开。
转头望去,九烛鬼母一身贵妇人的打扮,正半叉着腰,黑沉着脸看着他俩。
岳稀星惊觉自己在放肆容忍,甚至享受些什么,一时心乱如麻,大步离去。
九烛鬼母没管岳稀星的失态,只是将目光望向叶沉飞,迈步走近了些,开口道:“年轻人,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我可警告你,岳稀星的身子你暂时是碰不得的。他要保持灵丹的纯净,就不能接受任何形势的交合。你再怎么想,也要忍着。要是你坏了他的事,他会更恨你,那你就永远都别想得到他了!”
叶沉飞没说话,目光越过九烛鬼母,追逐着岳稀星匆匆逃离的背影,最后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九烛鬼母被他这种态度给气到,却又不好伸手去扯住他的衣衫跟他理论。
要是普通的那个人,九烛鬼母早就为了以防万一,将人抓住关起来,一直等到岳稀星灵丹练到三鼎之境,那样才最保险。
即使得了叶沉飞十年的修为,九烛鬼母还是忘不了当初他发疯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