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谁让你受不住诱惑要看什么夕阳呢。
我不动声色,身藏功与名。
见许公子吃着点心正开心,我似是无意提起:“大凡话本中所说,妖类没了内丹,便是没了修为。我瞧你,也没有变回原形。”
他转着眼珠子,低头又啃了口糕,就像没听到我的话一样。反倒是我瞧不过去,伸手替他掸掉了一些屑子。
手下触感柔软微烫,这位心机颇深满嘴胡话的许公子微微愣了一下,面上迅速红了起来。我一笑:“瞧,果然胜过云锦霞帔无数。”
他琢磨了一会儿:“……你是在调笑我吗?”
我大方道:“对啊。怎么,你话本白瞧了吗?”
他又咬了一口点心,不说话了。我以为他是不愿意搭话,暗道,又让他将话题扯开了去,正要继续问他内丹和诛魔剑阵的事。他却忽然又问。
“文少爷,有过心上人吗?”
我一愣。
他眼珠一错不错盯着我。眸色极浅,映着余晖,便像是落了金光。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啊,硬要说起来,倒是有过一次,那回深夜归府,被文武昀撞了个正着,与他胡扯时,便将这三个字抬了出来。不过那纯粹是应急用的,当不得真。
许青的模样极为认真,大概是此情此景太好,我头脑一热,便道:“有的。”
话出口,才觉收不回去。
他显然也是一愣,大约并没有想到我会说有这个字。莫名寂静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哦。是怎样的人?”
既然承认了出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时隔久矣,再忆起当年心情,也像隔了层云雾飘纱,朦朦胧胧间看不真切。怪不得都说神仙当久了,便是石头心肠,很是薄情。其实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活太久了,就很难再对什么人什么事动容了。就算我是个正常人,轮回台跳了那么多次,脑袋也不定好使嘛。
如今许青郑重问起来。倒令人无法随意敷衍。
我想起那人清贵的模样,形容道:“大约是,见之倾心,既而不能忘。不过他向来很得人心,喜欢他的人很多。不差我一个。”
这回便沉默了更久,久到我几乎快忘记方才说了些什么。
许公子才戳了戳我。小心翼翼道:“话中浅意……其实是你单相思吧。”
……
正中心腑的一刀。
我面无表情地拿过他的盘子:“没点心了。”
许公子连忙护住,与我赔笑:“说说而已嘛。”他又道,“喜欢便主动一些。我瞧文少爷相貌风流,人又温柔体贴,定然很招人喜欢。”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总有那么一个人,在你心中是高高在上,不敢去亵渎碰触。便是往日能多见一两面,就觉得可以回味许久。我既是与他在池边偶遇,就也只能是借着去看花的名义,四处转着,看是否还能再甚巧地碰上两面。
大概是我表情太明显,许公子追问道:“什么人能得你如此高的评价。他也在这宋城?我怎么没瞧见过。”
我差点脱口而出他不在这里,又怕他继续问那在哪里。哎呀,忘记了这条蛇就是这么八卦的嘛。我不太愿意与他谈太多情爱,免得惹他动了凡心到时候入了情网,修道不成,不全赖我。
可是许青一直追问,问不到名字不罢休。
我为了堵住他口舌,只能含糊道:“都……旁人都唤他一声容君。”
这也算不得谎话。我那回自灵池边偷溜回宴席,不多时也瞧他过来了。问起旁的仙这位是谁,坐在隔壁的正好是威武大将军。他正喝着酒,闻言望过去,笑了:“他呀。你若碰着,唤他一声容君就好了。”
我眼前顿时一亮。这口气,这是认识的语气啊。连忙殷勤地给对方斟一杯酒。
“容君?是封号么?往日竟不曾见过。”
威武大将军随意道:“是啊。他喜欢安静,不爱出门。千八百年见一回。这次,是给了西王母好大的面子。哈哈。”
我继续又问:“哦?可知他府邸在何处。”
威武大将军瞧了我一眼:“你问这做什么。怎么,帝君想与他交个朋友?”
我哈哈笑道:“容君风范非常,在下心生结交之意,也是当然的嘛。”
闻言,威武大将军表情却十分古怪,饮尽杯中酒,道:“若是如此,还请帝君小心了。怕你朋友交不成,打他不过。”说罢哈哈大笑。
我一愣。
又转头瞧那隐在女仙之后的人。
嘶,瞧着文弱得很。不会是武仙罢?
后来我也多方打听,认识他的人似乎不多,偶然有知道一些的,只道他好像与西天菩提道人交好。我心道,啊,怪不得威武大将军说我打他不过。菩提老道,那可是能于千军万马前斩魔于剑下的厉害人物。容君既与他交好,必然时常切磋,仙术不在话下。
西天太远,菩提道人的住处更是偏远。寻常根本碰不到。想我当年,为了能多多遇见容君,也是费尽了苦心。偏他出门从来都很突然,我插了好多眼线,才能知晓一二。
“帝君帝君,君上他去听观音讲经啦!”
我一口热茶喷了出来,连它如何称呼都没在意,一把抓住翠鸟的小翅膀,喜道:“当真?”
它尖叫道:“你抓死我啦!”
我连忙松手。
翠鸟这才化作孩童模样,圆不溜秋地瞪着我,气呼呼的。
“莫气莫气。”我取了莲芯糖哄他,“他去了几日了。是不是在南海?”
“刚到没多久。我也是听丹红说的。这经得有个七八日罢。”
丹红是翠鸟的朋友,一直随侍在南海。她说的,定然错不了。我欣喜地撸了把他的脑袋,恨不得亲上一口,起身就走:“乖。阿筝,我出去一趟。你带翠鸟随便逛。架上的盒中有糖,若想吃随便拿。”
一道金光落下,阿筝恭敬地应了一声。
“那才是我见他第三次。”
虽然过程被我改的面目全非,最后这句话是实话就够了。
“哦哦。你与他搭话了么?”许公子连连点头,凑得我更近了些。我无语地看着他。他果然十分八卦。就着逐渐降下的夜幕,眼睛贼亮。
咳。我故作自然道:“那是当然。我是谁啊。本少爷出马能有失手的时候?”
许青瞧着我:“那你拼命扇风干什么……”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凶狠道:“热不行吗!”
“……你继续。”
哼。
“没兴致了。”
许青睨我一眼:“不会是费尽心思与人交了朋友,还处处小心。结果一腔春心付东流。人家不过当你是万千朋友中的一个罢。”
我:“……”实话真的还蛮讨厌的。
“你这种山里来的土蛇懂什么。”我谆谆教导,“这叫赤子之心懂么?”
别老是情啊爱的,太俗气了。
许青冷笑了一声。
结果坐在屋顶上吹了半天风,夕阳也没好好看,星星都出来了。我还被迫回顾了一段自己没什么脸面拿出来吹嘘的追求失败史。忽然就觉得很亏,费解道:“我和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看风景。”
“太阳都下山了。”
许公子凉凉道:“不能看星星?”
“……”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总感觉许公子忽然之间心情就不大好。我歪着脑袋捅了捅他:“暧。”
他端端正正坐着,拿眼白瞧我。
我笑道:“你不会是吃醋罢?”
他修长的脖子一伸:“醋啊。不行吗?”
我扇子一落。他伸手替我捞住了。还到我手中。
“……你喜欢我啊?”
他梗着脖子:“喜欢啊!不行吗!”
……这么正大光明。我还以为对方怎么说也得否认一下。
我又不是一个傻子,活了这么久,不开窍便是木头。连日相处,总归是能咂巴出一些味道来。就是因为太开窍,现在才从天上跳了下来。
只是不大愿意相信。
毕竟一见钟情这种事,放在谢容身上合适,放在我这庸才身上,怎么都不大可能罢。难道是这蛇有初见的依恋情节?
我斟酌了一会儿,说:“妖和人在一起,没什么好下场的。”
“我不在乎。不行吗?”
三句不行。
倒是十分斩钉截铁。
我沉默了很大一会儿,他倒是笑了。
明明夕阳已经落下,偏还能被他笑出点仿佛云锦霞帔的红晕来。
“我不像你。连句喜欢也不敢说。”他看着我,明明白白道,“难道你要与那位仙君一样。最后变成猪吗?”
语气不大善良。须须还飞在我脸上……
眼睛却还是贼亮。像有一团金色的火。
我忽然间就想起了谢容。
从没这么清晰过地念起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捂着嘴不出声。
每天和存稿赛跑。爱你们。
第31章 紫气东来(四)
谢容于我,是多年来捧在心间的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藏在众多案牍后头,不大入流,连我自己也丢之脑后,很少翻出来。
初次见他是在西王母一场宴席上。我偷偷溜出去看那栽在灵池的花,这里不大有人来,又因为不是重要的地方,也没什么守卫。是故本君大摇大摆走进来时,压根没想到有人先我一步已经站在那里。
天上的仙灵,大多很好看。比如青帝手下的茂陵仙子,天帝就成天想着弄她上来喝点小酒唠唠嗑。但在我看来,都不如眼前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