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他的境遇竟然这样惨。
更想不到……
他竟然不惧夜半行路,特地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说他的境遇。
文一是个机灵人。
他见我心思重重,眼珠子一转凑上来:“少爷不会是在怀疑这位纪先生罢。”
我道:“你认为呢?”
“纪先生说一句话都能喘半天,我觉得他打不过那两个衙役。何况,他没有理由罢。难道他的家人是山贼?”
哎。我揉着眉心,头痛。张大海就别提了,整整几天才被人发现,且他一人独居,根本没有目击证人。王二什么时候离开县衙的,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避开众人,特地跑到河边呢?等着人把他推下去吗?
“他当然不会是心血来潮去的。”
我点点头。不错。这种紧要关头,寻常人躲在人多的地方还来不及。
“所以一定是有人约他。还是个令他不会戒备的人。”
嗯……嗯?
我霍然转身。
四下里都寻不见一个人影。
风吹树叶飒飒而动。
文一推着我往上看。
树上一个人翠白翠白的,远着瞧,简直像棵大白菜。
大白菜冲我歪了歪脑袋,露出一口白牙:“想我不?”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的存稿【土拨鼠尖叫。
捂着存稿瑟瑟发抖。
第18章 有凤不来(五)
“许公子……”
要说心中不惊喜,那是不太可能的。见着熟人的感觉总是令人心情愉快,就像吃了几个大肘子。尤其这肘子还特别香甜。我往前走了两步,仰着头看他,脖子有些辛苦。
“你怎么在树上?”
本想问他何时回来的,回来多久了,话一出口,却成了这个。
许青微微一笑:“我要是不在树上,怎么偷偷瞧你和纪先生说话?”
“……我和他说话有什么好偷偷瞧的。”
“这我怎么知道。”他慢条斯理道,“毕竟,黑夜总能遮掩许多东西。”
哎,我就纳闷了,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像……
“像偷吃被抓了个现行。”
文一迅速说完又马上退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切都没发生的模样。
“……你是谁的小厮。”
他回答得十分爽快:“你的,少爷。”
“那就……”
“当然,也是未来少夫人的。”
我:“……”
你可以。
许青噗哧一声笑。
这位也是很难搞。
我无奈道:“你如果再不下来,明天我的头怕是要装不回去了。”
“可是这树高。我害怕。”
……你什么玩意儿?我掏掏自己的耳窝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这么能耐,动辙飞来飞去,能上还不会下了怎么地。我就看着你装。
他还真装。
“要不,你接着我。”
呵。夜色美人,皮相虽好,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多少份量。你当烧饼白吃的么。
我退了两步,诚恳道:“我怕腰会断。”
许青哼了一声:“好罢。我自己下来。”说着他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踩着风就落了下来,不偏不倚,还能正好落在我前头,无比精准。
我瞧着有些牙酸,曾几何时,下个树算什么呀,本君还能从九重天蹦下来呢。
我还惦记着他刚才的话:“你说有人约他是什么意思?”
许青反问我:“你怎么不问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何时回来,听到了多少?”
“……”
虽相处不久,可这人的性子我摸了个大概,是个说一就容易有二,很容易翻脸,某些方面又很顽固的人。我敲了敲手心,决定顺着他的意思。先把人哄顺了再说。毕竟说两句好听的话嘛,费不了多少神。
“好罢。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何时回来,又听到了多少?”
许青幽幽横了我一眼:“想知道?”
我使劲点了点头。
他面上就开心起来:“那我就不告诉你。”
“……”
“阿青。”我不着急,也不生气,只道,“林家的烧饼多了几个口味。”
许青忽然站定身形,十分真挚地与我说:“我回了老家,问了问旁人,看他们见多识广,是否熟悉你那泥偶上的气味。一得答复,就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刚到不久,想要找你,就见你和纪先生在一起。”
连树上落了几片叶子,都与我说的一清二楚。
呵。和我斗。
贪吃蛇啊。
皮起来,没有一顿烧饼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顿。
“我回宋城不久,便察觉城中气氛很奇怪。听街坊说县衙出了事,县老爷还找你麻烦。就想着来看看。”
“那你飘了半天,有没有听说什么?”
许青道:“当然有。”
他听说的事情,与纪凤来所说,拼一拼差不多。当年确实有一场山火,城内的老猎户,有从山火中逃出来的,不知为何闭紧了嘴巴不出声,只在今日事后,心中憋屈不过,偷偷去土地庙,与土地吐露了心声。
许青在来的路上撞见,一时好奇就跟了过去,这才听到了一些。
“如今县衙中的捕头,多是当年随着刘仁情一道换的。自然打头的人,一定不止王二一个。”
我忽然凝重起神色:“坏了。”
许青看着我,有些莫名。
我道:“你会飞,能不能快些带我去县衙。”说罢有些忧心,“怪我,早该想到,应当让刘仁情把人集中起来,不要放他们独自一人。”
如果死去的王二和张大海果真与当年的事有关,恐怕丁一等人也有危险。
许青毫不迟疑,只说:“握紧了。”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活了这么久,还不曾摸过谁的手。男仙女仙,都没有。天帝特别怕我学别的仙一样,一不小心跳下轮回台,给自己添两道情劫尘劫,因着我司天下名禄命运,若心生他意,怕行事有失偏正。气运这点东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但他其实不用瞎操心。
我平生没多大喜好,唯一的那点喜好,上不了台面,成不了气候。当真是只能埋在肚子里,天寿有多长,它便有多深,见不得天日。
这双手的触感与世上绝大多数的触感一样。温凉有力。抓得本少爷的心都砰砰乱跳。等到落地,我忙不迭收回手,有如火撩火烫。
许青瞧了我一眼。
我还以为他又要出言奚落,或是与我胡闹些什么。想不到他当真只是不带任何意味的瞧了我一眼,而后就又坐回了树上。“你自己叫门吧。”他说。
我仰着脖子看了看他,他索性躺在树干上,拿叶子遮了翠白翠白一身。不说话了。“……”我从不知道,蛇是喜欢爬树的。今晚倒是和树杠上了。
县衙已到。
里头也瞧不出灯火通不通明。
关乎人命。
我也不管刘仁情是睡还是醒,取过鼓就擂了起来。一槌下去,震地我自己都缩了缩脖子。暗夜寂静,鼓声着实太响。
可即便如此,也无一人应门。
我又敲了好几下,还是没人开门。这就奇怪了。
许青明着在树上,暗中却在偷偷留心下面。见一时半刻里头传不出声音,他忽然坐起身来,啧了一声。长袖一甩,门就砰地一声自己开了。
仿佛受了千钧之力。
“这样多方便。你要敲到什么时候。”
他十分嫌弃。
随及正大光明登堂入室,一路有如无人之境直奔后院,精准无比地摸到刘仁情的房间,一脚踹了开来。我连赶都来不及赶,眼睁睁瞧着他一把拎起睡得有如死猪的刘仁情,左右开弓就是噼里啪啦一顿巴掌。
清脆响亮,富有节奏。
一共九个。
许公子顿了顿,又抽了一记,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一边五个,这才对称了。
能被这样扇还不醒的,怕是要去找广秦王谈上一谈。
瞧着十个巴掌挺多,但因许青动作很快的关系,实则也不过一眨眼的事。刘仁情捧着脸哎哟喂喂地睁开眼睛,脸都被打肿了,口齿不清道:“刚,刚才发生了什么?嘶,有,有人偷袭本官?”
我咳了一声。
刘老爷这才发现我,大声叫起来:“你你你!来,来人啊!”
来什么人。刚才我将鼓敲得震天响都不见有半个人影过来。这县衙的守卫,我看也就如此罢了。就这样这位大老爷还能在县老爷的位子上稳坐八年脑袋没掉。看来我宋城果然民心淳朴。
我哎一声呵止住他:“别叫唤了。刘老爷,可不得了啊。我掐指一算你今日有性命之忧。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何时被人要了小命都不知道。”
“什,什么?”
即便是睡得再懵,乍然听到自己老命堪忧也是很担心的。刘仁情顾不上系自己的衣服带子,突闻此言,拖着衣服就朝我奔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袖子。
“小半仙可当真?那,那如何是好?”我冷眼瞧着他像无头苍蝇在屋内乱撞,心中有了数,他不先问凶手是谁,却一味担心自己是否会命丧他人之手,可见他对此案颇有了解。今日之事,与他定然脱不了干系了。
“办法总是有的。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刘老爷。”
刘仁情忙不迭道:“你说,你说。”说着,又探出门去,大声唤着巡夜的人。许青正倚在门边,靠着门框闭目养神。刘仁情这一探,就与许青面对面,照了个正着。他顿时像被掐了脖子的鸡一样,吱地没了声,张着嘴只知道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