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扇子一打,停顿了一会儿,重新热情道:“那纪先生这么晚是要去哪里?”
“我去城隍庙。”他道。
我一拍额头:“真巧。我本来也想去城隍庙。突然想起来有事……”
文一踩了我一脚。
我:“……”
城隍庙三个大字就在眼前。原来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走到了。这个脸打得有些痛,还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
纪凤来谦和道:“正是在门口瞧见文公子,所以打了个招呼。”
我笑着硬生生将话头打了个转:“突然想起来没带香火,所以就……”
“啊。”纪先生一拍手掌,一脸庆幸,“正巧我带了不少。”
说着利落地解开包袱。大的小的单根的一筒的,各式各样。
“……”
我瞧得默不作声,无话可说。你这是来上香,还是来摆摊做生意卖。
他有些遗憾:“本来是想趁这机会做笔小买卖,攒些路费进京考试。想不到今天这里的人反而更少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
“不过既然到了这里。不如我们去拜一拜城隍老爷罢。”纪凤来热情地邀请我一起,“如果阿青在这里,想必也一定会请文公子一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合祝节那日。
文一正在打瞌睡。
忽然墙外飘进来一个人,白的是脸黑的是发,冲他惨白兮兮一笑。
“啊啊啊啊啊啊——”崩溃的文一。他定睛一看,这不是吃烧饼的许公子吗?
许青眨巴着眼睛:“我要走了。”
哦。
“我是不得已的。”
啊?
接下来一个时辰,许青充分动用了他日积月累看来的话本素材,编造了一个感天动地泣鬼神的故事。成功把文一感动地涕泪横流主动发誓:“许公子放心,少爷认定了人,就不会变的。我一定帮你看着少爷,绝对不会让乱七八糟的人靠近他!”这是身为小厮的必备技能!
孺子可教。许青满意的走了。
当然,文景昌那时还在望月兴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喂
第17章 有凤不来(四)
我与许青去见纪凤来的时候,文一没有跟着,所以并不认识这位文弱的先生。
他只是跟在我们后头,默默看了我与纪凤来说了半天话,似乎是十分熟稔的样子,忽然间凑上来,在我耳边轻声道:“少爷,虽然我不支持你找一位公子,但若是少爷喜欢,可能还是许公子更好一些。”
“他虽然吃得多,但是身体好呀。”文一握着拳头,眼神肯定,“我还是想要一位身体健康的少夫人哎哟……”
我不着痕迹地揍完文一,在纪凤来转过身来时,摆上了一幅和善的笑脸。
纪凤来咳着将点好的香递给我:“文公子请。”
当着纪凤来的面,我不好推辞,只能随他对着城隍老爷拜了几拜,由着他接过香火,插到香炉中,然后退到一边,任后面的人上前。
这殿内青烟缭绕,纪凤来身体文弱,我看他被熏得很是难熬,主动提出去外头站站。纪凤来本想推辞,话没出口就是长长一声咳喘。至此也不推辞,与我长揖一谢,就往殿外去。
清新的空气涌入胸腔,不说纪凤来,连我都惬意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纪凤来缓过来,与我道:“多谢文公子体谅。”
嗨,我不以为意,反倒将他一打量:“我自上次见先生,就见先生身体抱恙,后来不曾找大夫看么?先生年纪虽轻,却也要保重身体的好。”
“我这是陈年旧疾。药吃了不管用。任它去,过几日也就好了。”
纪凤来笑笑。
这几日,怕就是有些长了。不过既然人家不愿详说,我一介外人,也没有必要对此多表评述。不过说到几日,我不免想到许青走前说,不过三日半月便回来,如今三日已过,半月不足,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宋城有我这个人。
“对了。我听他们说县老爷命捕快带你入了县衙。可是要紧的事啊?”
纪凤来忽然一打岔,倒将我从失神中唤了回来。我闻声望去,纪凤来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哦?想不到这事已经传开来,连纪凤来都有所耳闻。
“无事。城内死了人,想来先生也是知道的。那人死前找我写过大字。刘老爷便找我对证一下,看对案件是否有帮助。”
“大字?莫非他自己知道将有灾祸上头?”
“近日城中黄狼肆虐,有不少人找我写大字。他未说缘由。我看他面色如常,想来只作他用。与此事并无关联。”
我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通。纪凤来倒也信了。他哦一声,眉间带了忧色:“那就好。我还以为文公子遇到什么麻烦事,毕竟县老爷他是……”
我懂他要说什么。毕竟县老爷是个黑白不分的柴货嘛。
不过……
“纪先生多教学于门户,可知,这衙内的王二,与人有什么纠纷么?”我斟酌着问,“听周围人意思,这王二,也许在城内有仇家。”
说着,我侧目看纪凤来神色。月色下见他眼神闪烁,便知此行没有白来。
“王二此人,我没有多大了解。”纪凤来先说了一句,然后便微微叹了一口气,“但若说类似的大案,我倒是有所耳闻。”
哦?
我折扇一收,来了兴趣。
“愿闻其详。”
“文公子应当也听说过。”纪凤来拿袖子掩了口,细细咳了几声,方道,“八年前的宋城亦有一桩大案。死了不少人。”
八年前?我努力在脑海当中搜索,并无印象。
纪凤来提醒道:“刘师爷就是因为这件事,成了刘老爷。”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抓捕山贼那一次。”
“不错。”纪凤来道,“刘老爷在半路设了埋伏,诱敌入套,兵行险招。山贼顽抗,两方交起手来,均有损伤。据闻,当时因刀剑不长眼,死伤的人身上都被砍得血肉模糊。剩余山贼逃入山中,刘老爷还放了一把火。”
等会儿。
“放火烧山?万一有猎户在山中怎么办?”这是大事,历任以来,没有哪个县令敢这么做,此事如果报于朝堂,这刘老爷的官位不至于这么顺畅罢。
纪凤来笑了笑:“县令当然不敢这么做。但若是旁人做了。他最多呵斥一声,落一个治下不严的名头。”
有意思。这话当中,我倒是听出了一些味道。
纪凤来与我慢慢走在路上:“山火不是这么容易灭的。那场火烧死了不少山贼,自然,也有无辜的人受连累。”
我若有所思,此事与刘仁情刘老爷,必然是脱不了干系。
那么,当时在他手下,打头的人……
纪凤来果不其然道:“王二便在其中。”
“纪先生的意思,是当年的山贼折回城中前来报复?”
纪凤来啊一声,连连摇头:“这我可不敢断言。只是文公子问起,我便将我知道的事情与你说一些罢了。”他说着,面露胆怯之色。“文公子可别与人随意说起,就算说起,也千万别提我的名字。”
我拍拍他肩膀道:“哎,这里只你我二人,天地无声,你怕什么。”
“……”纪凤来缩着身子,越过我的肩膀往后看。
我随着他视线看了一眼,毫无灵魂的安慰:“他不是人。”
提着东西埋头苦跟的文一鼓起脸颊瞪我。
纪凤来脖子缩得更紧了。
“但是,纪先生是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的。”
山路遥远,距宋城好长一段距离,即便此事为真,若刘仁情执意瞒下,宋城中人一无所知,也很有可能。更何况是半途前来着家的纪凤来。
纪凤来苦笑道:“我决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时,便料到文公子会先怀疑我。”
这怎么能叫怀疑呢,这最多是好奇,大不济叫询问。
“所以,请纪先生继续解惑吧。”我一点儿都不严肃地盯着他。
“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捂住嘴咳了几声。
沉闷的咳嗽声,在黑夜之中,更显得压抑。
“早前,我与公子说过,前来投靠亲戚之时,路遇山贼。”
我脑中忽然有如灵光一闪。
“难道你?”
“不错。”纪凤来点头,他着实不愿回忆往事,“便是那拨山贼。”
刘仁情所率官兵,堵上山贼之时,正逢纪凤来一家被打劫。官兵虽到,却来的晚。故后来那场山火,是纪凤来亲眼所见。也难怪他知道的如此清楚。
好像,一不小心掀开了别人悲痛的往事。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愧疚。
“纪先生……”
纪凤来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强作笑脸:“无事。都是过去的事了。若我所言有助于破案。也是好的。”
嘴上这样说着,眼中却晶莹闪烁。
我瞧着书生趁我不注意偷偷擦拭了一下眼角,沉默了一下:“纪先生。”
“在。”
“你吃烧饼吗?”
纪凤来:“……”
我干巴巴道:“常言道,肚子饱了,脑子就空了。”
通常人在吃饱后,容易产生满足感和幸福感。
“……不了。谢文公子好意。”纪凤来回答得有些艰涩。
我瞧他回去时的步伐,似乎更沉重了。连整个身形,都佝偻了起来。
“他似乎更难过了?”
文一一本正经批评我:“少爷。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烧饼哄到的。”
“我知道。”本少爷负手,看着书生一人一影独自远行,感慨道,“但是这会儿还有余粮的也就林家烧饼铺了。别的都要现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