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他暗算利用,见他落难也舍不得放下不管。
烛芯上的火苗跳跃了一下,一声噗呲的轻响后,烛芯折断,火苗也被熄灭。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一深一浅,倒是相得益彰。
陆迟终于也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再次醒来时听到有人有稚嫩的童音轻声轻气地唤他侠士,陆迟睁开眼,见一不过五六岁的小童仰着头看他。他记起来,这小童是这户农家的小儿子。
小童一点也怕生,见他醒来,欢欢喜喜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爹娘让我来请侠士去吃饭。”说完,他探头探脑地往陆迟身后看去,谢岚南安然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缓。小童声音不由自主轻了许多,小声地问了一句:“那位侠士还没醒来吗?”
“那位侠士受了很重的伤,要疗养许久才能醒过来。”
“是因为打坏人才受伤的吗?”
陆迟蹲下来,温柔地拍了拍小童脑后的小髻:“不是说要带我去吃饭吗?”
“啊,对!”小童反应过来,小跑着推开门,在前面带路。
今天该向这户农家辞别了,他们两个是江湖中人,尤其是谢岚南,来自沥矖宫。看今日谢岚南和青玉交手,谢岚南怕是在沥矖宫活得不甚容易。若是再住下去,陆迟担心给人家惹上麻烦。这样想着,他才出门,便听到周围有熙熙攘攘的声音,嘈杂的很。农户显然也听到这声音,推开门走出来,在院外张望了两下。
待看得分明了,他摇摇头,叹道:“又来征兵了。”
陆迟也随着农户走到院门处,他目力极好,见到好几个穿着官府人员在走动。
“最近征兵征得很勤?”
“北乌与西泽最近天天打仗,这儿离边疆不远,士兵不够了就往我们这儿征,可不是三天两头来征一回。我的大儿子前几个月就被征走了。”或许是想到远在战场的儿子,农户显得忧思重重,“现在只盼着我儿安康,这仗快些打完吧。”
陆迟:“听闻现在领兵出征太傅大人有将才,前线也打了不少胜仗,想来总有凯旋归来、天下太平的一天。”
“但愿如此。”
正说着话,旁边的屋子传来极大的动作,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离屋子最近的小童率先蹦蹦跳跳地跑进去。陆迟随后进来,看到谢岚南一手掐着小童的脖子,小童脸涨得通红,手脚胡乱摇晃着,却是发不出声来。
“放他下来!”陆迟冷着脸喊了一声。
谢岚南见到陆迟,自然地露出一个笑来,他松开手,笑意盈盈地叫了一声师父。
陆迟接住小童,赶紧检查了一遍,索性只是被掐了脖子,其余的并无大碍。小童却被吓坏了,扑到农户的怀里,不住地哭。陆迟起身向农户致歉:“我徒才醒过来,想是神智还不清醒,错将令郎当成他人才下手,并无恶意。”
农户虽然宽厚,但儿子差点被人活活掐死,心里总是有几分怨言的,他才想说道两句,抬头却撞上了谢岚南的眼。谢岚南的眼上扬着,是微笑的模样,看他的时候那笑却像是掺了浓重的恶意,瞧得人心下发寒。到嘴边的话被农户硬生生地给吞下去,他胡乱地应了两句,就抱着孩子出去。
不要招惹那个人,农户脑中只有这个想法。
“我还以为师父会把我丢下。”谢岚南坐在床上,笑容无害地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第9章 蛰伏
陆迟不想回答他的话,他走到床边坐下,握住谢岚南的手腕。谢岚南任由他扣住他的命门,模样乖巧,他的脉象很安稳,之前狂乱的真气仿佛都蛰伏下来,只留下平静的表象,十分诡异。
“这怎么回事?”陆迟皱起眉,按理说,走火入魔之后的脉象不应是这样的,他问谢岚南,“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适?”
“没有哪里不适,每次过后都是这样的。”说话时,谢岚南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陆迟。
每次都这样?难道他走火入魔已经不止一次。
“师父,我们这是在哪?”谢岚南见陆迟眉头越皱越紧,眼睛虽然在看着他,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他有点忍受不了陆迟的心神不在他身上这个事实。但是,陆迟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谢岚南摩挲着他的手,极有耐心地再问了一遍。
陆迟抽出手,“我找了一户农家借宿,现在还在北乌境内。”
手心空落落的,握紧的温度骤然离去,谢岚南的神色扭曲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既然你醒过来了,那我们今日就启程吧。这里并不隐蔽,倘若再住下去,只怕会给主人家添麻烦——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谢岚南慢慢地将五指并拢,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陆迟的体温,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师父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对别人很关心。”
陆迟倒了一杯滚水,将疗伤的丹药放入水中。
“这户人家心肠好,不仅留我们两个陌生人借宿,还格外送来了两套换洗衣裳。”陆迟说了这么一句,他知道谢岚南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师父是在怪我掐了那个小童的脖子吗?”谢岚南的声音很委屈,“我刚醒来,见不到师父,一时情急才想向他逼问师父的下落。”
“再如何,我也不会杀一个孩子的。”可他就是这样的人,男女老少,无关强弱,只是想杀和不想杀的区别而已。
陆迟见谢岚南低垂着头,颈下的线条苍白脆弱,到底是心软了。他将药水端到谢岚南面前,“先把药喝了。”声音不由自主地温柔了很多。
谢岚南乖顺地接过,一口一口地饮下,陆迟随手塞给他一颗蜜饯。
还是拿他当小孩子,不过确实让他的心情好上许多。
“我们去上安吧,虽然是沥矖宫的大本营,不过我的人手也同样在那。”谢岚南忽然笑了,脸色苍白,笑容却糜艳,“我的好兄长对那边可是放心的很。”
休整后,陆迟找了一辆马车,尽量将里面布置得舒适,才扶着谢岚南上马车。小童知道他们要离开,虽然害怕谢岚南,可仍是来送行。他还小,却懂了什么是离别。
“师父若是喜欢孩子,弟子愿为师父寻几个聪明伶俐的来。”车厢里,谢岚南对着刚上来的陆迟说道。他这话说得十分诚恳,连陆迟都差点相信了。
不过陆迟知道,谢岚南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独占欲,来源于幼时的不安全感。他现在这个模样,和当初初到太念山,有师兄见他沉稳得不像小孩子,存了逗弄的心思,便对他说陆迟很快会再收徒弟,不会只有他一人,他就巴巴地跑来,故作大方地说如果师父再收个师弟师妹也没关系时一模一样。于是陆迟解释道:
“只是见他可爱,多说了几句话。”
谢岚南想,当时怎么没有掐死那孩子,嘴上却说着:“师父喜欢,不若收他为徒。”
陆迟看了谢岚南一眼,淡淡道:“我不会再收徒了。”
沉香散的效力应该渐渐褪去了,陆迟现在觉得自己内力的恢复速度越来越快,不出两三天,便能完全恢复。到上安,即使是最快的马力,也需要整整七天的功夫。陆迟为求稳妥,尽量选择官道,官道人多,混进普通人群也方便。这样一来,到上安城时已是夏末,燥热的暑气欲退不退,藏在树间的知了还在声嘶力竭。
谢岚南的气色已然好了许多,再不是苍白脆弱的模样。他曾有几次想替陆迟赶车,却被陆迟一通数落赶回车厢。被人骂了,他却一点也不恼,隔着不时掀起的帘子看陆迟,只觉得他连肩肘的线条,弯腰的弧度也好看的要命。
谢岚南的宅院在上安城一处较为偏僻幽静之地,宅院里连仆人也寥寥,只有一个耳朵似乎不太好使的老奴和两个半大少年。陆迟显得有些忧虑,他问谢岚南:“这儿安全吗?”怎么看都像是个老弱病残聚集地。
“师父别担心。”谢岚南领陆迟进去,“不会有人找到这的。”
宅院里头布置得十分雅致,假山回廊,林木花草皆错落有致。老奴引他们到厢房,谢岚南指着一间屋子,眉眼都跳跃起来:“师父住这吧,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师父吩咐我就行。”
陆迟:“我有事,不欲在这长住。”
谢岚南眉眼跳跃的弧度拉平了,他尽量控制自己平静地开口:“师父要走吗?也是,师父您怎会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
陆迟张了张嘴,想解释,才吐出一个我字,谢岚南就抢先道:“师父用过今日的接风宴再走吧,也算是徒弟为您践行。”
他的表情语气很正常,如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徒弟。陆迟沉默良久,将方才的解释咽回去,道了声好。
老奴虽然耳朵不大好使,可手艺不错,和两个半大少年拾掇出了一桌的菜。谢岚南为陆迟满上一杯酒,白瓷的酒盏,酒液清冽冽地盛在其中,还未品尝,酒香便已弥漫开来。
“这是南柯国的南烛酒,久负盛名,我好容易才弄到了一壶,师父尝尝看。”
但陆迟想的却是另一方面,“你才痊愈,酒还是少沾为好。”
“我懂,只是师父明日就要离开,喝几杯也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