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如今的功力,陆迟根本困不住他,但谢岚南不在意陆迟捏着自己的命门,他眼里含着笑,晕开一道靡丽的色彩。谢岚南一点也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了一声师父。
“把他们都放了。”陆迟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面色冷得像是结了冰。
谢岚南从来没有见过陆迟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他的神色扭曲了一下,而后很快恢复过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既然是师父发话了,那弟子就放了那些人,师父不要生气好不好。”他的手随意地向身后一挥,果然那些绘着奇怪纹路的人立刻就松手放人。
在陆迟一出现时,人群就骚动起来。
“他就是陆迟啊,那个屠尽远行镖局满门的人。”
“他怎么也到这儿来了,不是说在逃亡吗?”
……
这时,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既已拿不到袁清子遗卷,就杀了陆迟这个杀人魔头,照样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被这人一鼓动,比武场内众人看向陆迟的目光便有些不同。一支利箭在重重人群的掩护下向陆迟射出,陆迟的反应很快,箭矢还未到他眼前,就被他劈断。
谢岚南在他身后轻轻说了一句:“师父,他们都想杀你。”语气里,藏着很深很深的恶意。
这一箭终于打破比武场内本就支离破碎的平静,拿不到袁清子遗卷的失望全部转换为杀死陆迟后将会得到的名望荣誉,而太念宗的人看向陆迟的目光很复杂:那是他们太念宗门人,同时,也是谢岚南这个魔头的师父。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谁又知道在救完人后会不会被他们倒打一把。
雪白的绸缎一圈一圈牢牢地缠住了陆迟的剑,陆迟将内力灌注到剑身上,几下便震碎了绸缎,绸缎的主人往后踉跄了几步,愣愣地看着四散飘逸的绸缎碎片,被内力波及到的五脏六腑承受不住压力,终于吐出一口血来。
陆迟的武功在这群人中绝对算得上顶尖,但蚁多咬死象,被几十个人包围,他身上已经受了不少的伤。谢岚南抬手,想要抚上陆迟背后的伤口,还没靠近就被陆迟一剑拉开距离。
“师父。”他唇角碾开一抹笑,可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朵沾染了毒液的花,“你同我走,好不好?”
“你看,这些人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要杀你,而你的师门因为你和我的关系在猜忌你,不肯施以援手。”
“师父,你只有我了。”
陆迟前胸再次受了一掌,喉咙里泛上丝丝的血腥味,他用力地咽下去,在此时候,一个念头忽然生起来。
陆迟拄着剑,问谢岚南:“远行镖局和袁清子遗卷,是你做的吗?”
谢岚南笑着,并不答话。
陆迟将剑横起来,挡在胸前,硬生生接下一记掌法,他的目光却是对着谢岚南,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是我错了。”
“为武者,手中剑愈利,则心中道需愈正。这句话,我在你第一天习武时就说过,可惜你没有把它放在心里,酿成今天这个局面,是我的错。”
谢岚南唇角的弧线一点一点拉平,可他的语气还是轻柔和缓的:“所以师父,你想杀了我。”
陆迟撞开最后一个挡门的人,跌跌撞撞地朝外头跑去。他的轻功很好,不拘在狭窄的室内,便如鱼入大海,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一个有伤在身的人能跑得了多远,多数人不甘心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从手边溜走,卯足了劲去追杀陆迟。昔日的碧空剑人人钦佩赞扬,说他少年英雄,侠义心肠,可也是这些人,如今众口铄金地骂他沦为魔头、屠人满门。陆迟身上有伤,尽管他的易容术超绝,可一个带伤的人,行动多少会受阻,因此陆迟始终没有摆脱追杀。
这几日天气回暖,山上的雪化了一些,山路泥泞,变得不好走。陆迟躲在一个山洞中,雪化时的冷气让这座山洞变得异常冰冷,他想,不能再躲在这里了。腿上的伤不再流血,可是周边的皮肉肿胀得厉害,一抬起脚便是钻心的疼痛。他需要找个大夫好好医治这条腿,或者找些金疮药来,否则,这条腿就要废了。
陆迟的半边身体都压在手下这根昨日随处捡来的树枝,艰难地循着偏僻的山路走下去,好在这根树枝粗壮,没被他压坏。如此走了约摸一刻钟,他听到风声,还有衣角摩擦的簌簌声响。
到底是没躲过。
谢岚南站在他面前的树上,垂眼看着陆迟。他已穷途末路,衣衫破烂,形容憔悴,连那双最熠熠有神的桃花眼,此时也蒙上一层黯淡的光。
可他不介意,无论哪样的陆迟,都是谢岚南那么喜欢的人。
第13章 归来
“师父,我找到你了。”
谢岚南从树上跃下,落地时悄无声息,像只轻巧的猫。想来刚才的风声和衣角的摩擦声,是谢岚南故意让他听见的。
“你走投无路了。”他这样下着结论。
陆迟没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有些困惑地问道:“你这样做,开心吗?”
谢岚南却反问:“我将这些人的伪善面具揭开,让你真切地了解到他们,不好吗?”
山林里十分寂静,连风都甚少涉足,只有阳光无声无息地落在将化不化的雪上,带来些许温度,却也转瞬即逝。陆迟保持这个姿势有点久了,他手中的树枝慢慢弯曲,看上去将要断裂。他索性扔掉了这根树枝,靠着旁边的树木站着。
“你扮成我的模样,或许还用了我教你的功夫,屠杀了远行镖局……”陆迟似乎是累了,连说这么一句话都要停下来休息会,可他还是一句一句将猜想到的真相说出来,“袁清子遗卷的事,也是你故意传出留言,说它在太念宗的吧。”
“你让我身败名裂,又将太念宗逼迫到那般境地,逼得我无处可去——”
陆迟忽然笑了一下,那双桃花重又变得潋滟生光,他轻声道:“谢岚南,你喜欢我。”
仿佛有呲呲的声音在心底作响,在他腐烂溃败的心脏里,有一朵花吸走了他的骨髓,他的鲜血,悄悄地绽开艳丽的花瓣,在心上盛放。谢岚南走过去,在陆迟身边跪坐下来,以一种绝对温驯的姿态,对他说:“师父,我慕你已久。”
“可是你总想从我身边逃走,我只能将你同外界的牵连一一斩断。那个袁清子遗卷,根本不在太念宗。”谢岚南扬起眼微笑,天光温柔地抚摸他的轮廓,乍看过去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我练的万魔诀,才是袁清子遗卷。”
“那远行镖局?”
“他们呀,我那时万魔诀练到第五层,想找人试试我的功力,结果,全都是废物。”
“……我懂了”陆迟垂下眼,他觉得很悲哀。
“师父伤心了?那如果知道你的师侄死了,是不是更伤心了。”
谢岚南笑着对上陆迟倏然冷冽的眼神:“我实在是嫉妒那个总是念着师父的人,就把他捉了过来,将他的骨骼一寸一寸震碎,现在的他恐怕是一滩烂泥了。”
谢岚南的眼里泛起了点点不详的红光,映照得一张脸越发靡靡生艳:“师父,你同我回去,我将那些伤你的人的脑袋砍下来,串起来给你玩好不好,或者把他们的骨头抽出来,一根一根去敲碎。”
“我不会放过那些伤你的人呢的。”谢岚南伸出手,轻轻地抚摸陆迟那些裸/露在外的伤口,“师父,等到了沥矖宫,我会将你好好保护起来,不会再有人能看到你。”
“谢岚南。”陆迟看着树上未落的积雪,声音十分冷静,“你在发疯。”
“发疯?”谢岚南指着太阳穴,笑了笑,“我已经疯了很久了,师父。”
身下的雪在缓慢融化着,陆迟觉得双腿已经不太能动弹,只有上身还能正常活动。碧空剑负在身后,剑鞘紧紧贴着他的后背,隔着衣服,陆迟还能感受到它冷硬的弧度。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鼻息间的热气在眼前有了浅白的色泽:“我身上有菩提心,在衣襟的夹层,你拿走吧。”
谢岚南抬起眼,他只能看到陆迟疲惫的神色,还有微垂下来,似乎累极了的眼。他说这句话,似乎是想与他做个了断。
可谢岚南怎么能如他所愿。
“我不需要。”他在陆迟唇上吻了一下,又说了一遍,“我不需要。”
陆迟扯开唇角,似乎是想笑,但没有成功,“我特意去南柯取来的,你不要吗?”他稍稍直起身子,低头从衣襟的夹层里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可能是没有力气,他拿了两次才成功。
谢岚南闻言恍惚了一下,他想起幼时陆迟哄他吃糖葫芦,语气与现在一模一样。这样想着,他的神色难得温柔了几分,头靠在陆迟肩上,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喊他师父。
陆迟似乎没想到谢岚南会这样动作,身体僵硬了几分,而后放松下来,一只手慢慢地抚上他的后背。
他的动作无比温柔,半阖的眼眸里却凝着冷漠的光。
轻微的一声噗响,是刀刃入肉的声音。陆迟看到溅出来的血,落在雪地上,仿佛开出一朵妖艳的梅花,太刺眼。
谢岚南闭上眼的时候,陆迟看到他的嘴型,是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