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把尸体翻过来一看,有人大惊:“这不是刘二吗!”
村长道:“你们去一个人告诉刘二的媳妇让她过来,就说在贺家这边,别惊动了别人。”话音刚落,有人便跑了去。
贺家?想到客栈里小二他们说的贺嫂子的事,这贺家的男人和儿子都是傻的,怕惊扰到别人住的偏僻了些也是可能的。
很快,一个妇人跑了过来,她望向一人,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婊|子!是不是你勾引我男人不成,和你那傻男人一起杀了他!”饶是极力压低了声音,仍能感觉到其中包含的巨大怨愤和恨意。
一个女子从人群中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刘嫂子,不是的……我没有勾引他……”她一边说话一边磕头,声音哽咽,硬是被几个妇人一同搀了起来,仍在不断啜泣着。
其中一个妇人似是看不过去,开口驳斥道:“你那男人什么货色谁不知道?就是个爱逛妓院的主儿!村里谁不知道贺家媳妇天天早起做豆腐,大半夜还要照顾那爷俩,哪有空理你那破烂男人!”
三人一听,刚才那女人确是贺嫂子无疑,她真是命苦,辛苦养家还要平白无故遭人污蔑,一时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刘嫂子更怒,拿起菜刀就要冲过去砍贺嫂子,被几个妇人和男人一起按住。虽是被制住了,她嘴倒是不停,口中恶狠狠地咒骂道:“她就是个妓院里接客的婊|子!还是个被赎出来的!以为从良了就可以当好人了?”,说罢重重啐向贺嫂子的方向,“我呸!”
另一个妇人开了口:“你那败家男人喝酒喝个没完,还成天打你和你家小子,我看死了也活该!”众人纷纷附和。
刘嫂子充耳不闻,只一味恨恨地辱骂着:“你这婊|子不守妇道勾引男人,活该嫁了大傻子生小傻子!”她突然想到什么,声音昂扬起来,“我要报官去!让官府把你这婊|子抓起来游街!”
这时里屋出来一个小孩子,贺嫂子急忙把那小孩连推带抱塞回了屋,小声吩咐道:“回屋去!不要出来!”又关上了门。
“不可!”村长出言阻止,“官府的人过来势必要查案,我们村里这么多年平安无事,近年来庐安山的人才多了起来,村民生活才有了起色,你们忘了当年多穷了吗?村里出了案子,就会影响到前来的游人!”他看向刘嫂子,道:“你家好不容易盖了新屋,不想租出去赚钱?反正你男人活着也是个败家子,死了钱便都到了你手里,岂不更好?”一席话说完,村长的苍老的声音里透出了满满的算计,让三人皆是一惊。
人命没有贵贱之分,古往今来舍生取义者有之,苟且偷生者有之,可这与金钱和利益并无干系,都是从个人价值的角度来判定的。而那些把人命和金钱赤|裸裸挂钩的交易,它们永远都见不得天日,苟活在边缘地带之中。
那刘嫂子立马换了副谄媚的表情,讨好道:“村长,您说的是,可我家男人不能就这么白白丢了一条命……”她又看向贺嫂子,眼睛在火光照射下溢满了贪婪之色,很明显的想要让对方“表示表示”“意思意思”。
村长道:“贺家媳妇,这怎么说人是死在你家这边的,要是不给个交代的话,恐怕……”村长的话虽没说完,可在场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只静默不语。
明明刚才还在斥责刘嫂子维护贺嫂子的人,也不出声,仿佛在他们眼中默认了这样的规则:平时的事情大家心里有分寸,是根据这件事本身来决定对事的态度的——前提是不能触及大家的共同利益。
而大家的共同利益就是靠庐安山的游人来获取银子,这时大家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有人试图破坏到这共同利益,那后果可想而知。
那贺嫂子转身进了屋,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团手绢出来递到村长手上,村长打开一看正是银子,刘嫂子忙一把抢过银子,满脸堆笑道:“谢谢村长给我做主了。”
刘嫂子抓着银子就要走,手上故意甩了甩,那包银子的手绢飘落到地上,这时她在手绢上狠狠踩了几脚,复又用脚碾了几下,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众人见刘嫂子没有异议,也各自散了,留下贺嫂子一个人跪坐在地上,不住地用手背抹着眼泪。那小孩从屋里出来,抱着她无声地哭了。
陆京毓心中不忍,但现在不是说话的场合,只得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先回去。”
三人回了客栈,严霄进了屋一屁股坐在桌前,又立马站起。为了不吵到隔壁的人,他放低了声音,情绪却十分激愤:“我现在就去县城里,等衙门开了我就要报官!”
“不可。”应逸把他又按回到椅子上。
“为什么!”严霄质问道,”那可是一条人命!“
应逸道:“小霄,刚才你也看到了,连村长都不想报官,还捏造了事实发散出去,他们摆明了就是要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你报官可以,可是官府的人来了,村长他们找不到报官的人,只会怀疑到所有游人身上。你别忘了,他们连同村的一条人命都不会在乎,更何况是影响他们生意的人的性命?“
严霄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和捕快一起过来,有什么责难冲我来。”
陆京毓道:“他们可不会认为你是打抱不平,你想想这件事里的受害者是谁?做生意的村民们吗,还是那位死了丈夫的刘嫂子?”
“是……是贺嫂子。”严霄答道。
“正是,若你带了捕快来,只会让知情者怀疑到贺嫂子头上。等案子结了,你可以一走了之,贺嫂子呢?你想没想过她今后的日子?”陆京毓又说。
陆京毓并不是不近人情——相反,他非常清楚严霄的性子,明白严霄的善良并不只是体现在嘴上,而是会用行动来证明。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这种善良更加容易成为别人手上的一把利刃。
有的人天生就会借刀杀人,他们嘲讽、挑唆,用各种手段激起善良的人骨血深处的愤慨与冲动,而不是每一个人带着愤慨与冲动时都会冷静分析利弊,难免会有疏漏。他们就用了这些疏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自责的永远不会是他们,是被他们利用的人。
被利用的人一日又一日沉浸在悲伤与痛苦之中,哪怕过了多年那伤口早已愈合,在不经意间看到它的时候也能透过外表清楚地看到里面,那伤口一直蔓延到心里,里边写满了遗憾、自责和不甘。久而久之他们麻木、消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做,完全忘了一开始是善良被人利用才导致了那样的局面。
久而久之,卑劣驱逐正义,冷漠驱逐善良。陆京毓想,自己可以守护好严霄的这一份善良。至少,不能让这份善良被人利用,反过来却让贺嫂子举步维艰。
“师父,我仪云弟子没有遇到事情冷眼旁观的道理。”严霄想不通,明明是受害者,贺嫂子只是反抗了而已。
况且她的丈夫是个傻子,她反抗或者丈夫出手,失手是失手了,可前提是那刘二做出有违法律的事。为什么还要反过来赔偿那刘嫂子?贺嫂子她又做错了什么,要让生活的艰辛尽数压在一个妇人身上?
严霄又说:“这件事过后,我们可以把贺家一家三口送到别的镇子上,反正这个利欲熏心的地方也不能待了。”
“那你有没有问过那贺嫂子的想法?”陆京毓反问。
“我……”严霄不知如何作答。
陆京毓严肃道:“你没有权利去替别人的生活做主,你只是说‘我们可以’,可你问过她想不想要这份‘可以’了吗?如果她只是想在这里生活,难道你问也不问就要破坏掉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应逸道:“是啊小霄,就算她愿意带着丈夫和儿子跟我们去别的镇子,那你想好她的去处了吗,可有规划?还是说你要一不做二不休,到时候再慢慢在周围的镇上找地方?况且庐安山一年四季游人络绎不绝,在这里挣的钱未必会比你想的其他地方少。”
陆京毓补充道:“于那些村民而言,断人财路与害人性命无异,所以村里能一直平静下去是最好的,面对共同利益的时候他们便团结的不得了。别看平日里和谐得很,倘若中间谁扯了大家的后腿,他们的锄头怕不是要一致对向那人了。如果贺嫂子成了他们眼中的那人,你想他们会怎么对她?“
应逸附和道:“正是。我们虽然明面上管不了,不代表会对这件事不闻不问。我们在这里多住几天,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事情发生。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严霄情绪低落,又加上有点困了,此时垂头丧气无精打采,低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活泼。陆京毓和应逸见他这样,本能地涌起怜爱之情,想安抚安抚。
于是他们伸出手摸摸严霄的头,很不巧地他们的频率如此一致,竟然同时放在了严霄头上。陆京毓像触了电一样立刻缩回了手,还假装毫不在意地甩了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