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升和咏川忙活完,已是夜晚了。此时是深秋时节,除了谢升院里的樟树,其他树的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树干上光秃秃的,树枝的纹理风打磨到光滑。饶是栖居着世间最威风兽族的天砚山,也没能逃过这一番来势汹汹的萧索无味。
景色萧索,人也萧索。谢升尤为萧索,整日郁郁寡欢。
冬日来得也快。一个多月后,天砚山上便覆满了皑皑白雪,山下的湖泊结了冰,有许多淘气的小老虎仔四蹄踏上铁片便开始溜着划,玩得不亦乐乎。
然而谢升却愁得发慌。
按理说天砚山不该有野猫敢靠近,可是这两天却从山下传来了嗷嗷不停的叫猫声。谢升不明白,这寒冷刺骨的冬日,怎会有野猫发/情?
发/情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只母猫。这可不得了了,小黄猫一听到这阵妩媚动听的声音,魂魄便被勾到了山下去。谢升把它关在屋里,黄猫则每日孜孜不倦地挠门、挠窗户,还到处撒尿。
谢升坐着小凳,后脑疲倦地靠在门框上。他转头盯着发/情的黄猫。窗格上落进来的月光照亮了他的侧脸。下巴上长满了胡茬,但他没心情刮。
他的阿仁可以胡乱便溺,可以不通人言,可以愚蠢犯错,但不能去山下发/情□□。
黄猫闹腾了几日竟丝毫不见疲倦,反而越挠越勇,越叫越猛。指甲挠在木板上的声音惹得人心焦。山下那只小母猫的声音也叫得更响了,两只猫此唱彼和,你一声我一语,不知羞耻。
是啊,一只没有神识的小猫哪来的羞耻,毕竟是只懂得繁衍□□的畜生,这是谢升以前最看不起畜生的地方。
七情六欲。
谢升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
连猫都有繁衍之欲。
凭什么连畜生都有六欲,身为花神的你却没有?
他走上前,将黄猫从地上拎起来,还张开嘴巴,咬住了它脖子上的珠子。谢升牙齿上发了力,眼睛里杀气十足,嘴上恶狠狠道:“阿仁,我死也不会让你出去。”
红绳勒紧了黄猫的脖子,慢慢向里面收缩。
“阿仁,你看,我们要同归于尽了。”
黄猫哪里懂得他的感情,它憋气憋得眼眶外撑,身体一个劲儿地朝外拱,甚至还伸出了爪子挠他的脸。
阿仁想要挠他,是为了去找山下的母猫。
阿仁不记得他了。
看着黄猫眼里急切又渴望的神/色,他突然感觉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白痴。
黄猫欠身向前一爪,便抓伤了谢升的眼角,那里很快有血流了出来。谢升松开手,像是被这一爪子抓清醒了。
“喵呜——”
山下的猫叫声越来越响亮,黄猫一听便忘记了眼前这个讨厌的男人,又开始扒起了门边。它尖利的指甲抓下许多木屑,木屑落脏了它的身体,但它毫不在乎。
吱呀一声,木门终于被它挠开了。它挤出门缝,一溜烟蹿得没影踪。
谢升坐在小凳上捂着眼角,忽然打开门,朝冰天雪地中大喊一声:“阿仁!”
歇斯底里的吼声竟带着一分哽咽:“阿仁!你若敢去!这辈子你都别回来了!!”
老虎的嚎叫本来就能响彻天地,谢升更是用足了胸腔的所有气力。这一吼威力震天响,声音在山谷之间徐徐回荡,好似传遍了整座银装素裹的天砚山。
回音过后,天砚山巍然不动,空中依然下着鹅毛大雪。黄猫没有回来找他。
雪地上嵌着两排梅花脚印,马上便要被大雪覆盖殆尽了。
在天砚山另一侧的长亭中,谢楠与咏川正在温酒对酌。
这时,有道声音传了过来,小山包上的积雪都跟着颤了颤。
谢楠竖起耳朵,屏住鼻息,还对咏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谢楠开口:“你听到了吗?”
“没有。”咏川摇头。
谢楠眯起眼睛,嘴唇微张:“我想……我知道那只黄猫是从哪来的了。”
.
最后,谢升自然是顺着梅花脚印追了出去。他一步一步追到山下,又跟到了东海边。
海边结了一层薄冰,冬风苍凉有力,最是刺骨。
谢升躲在草丛里,朝阿仁的方向看去。
与黄猫站在一道的竟然不是一只母猫,而是一只白兔。
白兔……
这时白兔张口说话了:“斌斌,原来你还活着呀!太好了!”
黄猫与白兔倒是十分亲近,它舔了一下白兔长长的耳朵。
白兔抽抽鼻子,忽然摇身一变,竟成了位美艳的女子。女子身穿一身大红流仙裙,坐在地上望着远方的海面:“斌斌,你听过梦黄粱的故事吗?我做了一场长达千年的梦,梦里有个食人花神将你吃了,还把我困在一个叫鸢首山的地方,我一直想去报仇,然而无果。几百年过去,那个不怀好意的花神也将我给杀了,魂飞魄散。”
黄猫安稳地蹲在她的怀里,丝毫不觉生疏。
“醒来后,世间竟然真的过去了一千年。”白兔妖娓娓说道,“我找不到你,便去寻了那个叫鸢首山的地方,可那里没有花神。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来海边唤你。果然,你上钩了。斌斌,莫要怨我,我也是为了你着想。”
黄猫闭起了眼,它听不懂白兔在说什么,但它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斌斌。
在谢升这几月的印象里,自打阿仁变回了黄猫,便从来没有在他怀里这般轻松过。
“斌斌,你本已是近神识体,为何一千年过去,都没成妖?哈哈,是不是你太笨了?”
白兔笑话黄猫。
接着谢升又听见她说:“我想起来,斌斌这个名字,还是一只老虎给你胡乱起的。这只老虎自己没文化,但却爱给别人起名字,一个比一个难听。那时啊,我,草妖,章鱼妖,白鹭妖都被他起过名。在梦里,我好像、好像还梦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道气凝寂……生化万物。”摘自《墉城集仙录》中描述西王母的部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谢升从覆着雪花的草丛中站起身。
红裙白兔妖警觉回头,她的长发在寒风中飘舞,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两只红色的眼睛望了过来。
谢升一步一步走上前,棉靴在雪地上咯吱作响。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抿了抿唇,就直接说道:“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你是谁?”在昏黑的雪夜里,白兔妖辨不清对方的脸,只看到对方的眼睛里泛着两道微亮的神采。
“我是他的……他的主人。”谢升瞟向白兔怀里的黄猫,“这些年来,都是我在养他。”
白兔半信半疑,她将搂着黄猫的手臂缩紧了。海边寒风凌厉冰冷,黄猫的脑袋朝她胸前蹭了蹭,它觉得特别暖和。
她心想,若真是斌斌的主人,那么也不好和主人起争执,她不是那种不分黑白的恶妖。毕竟在这一千年来,她不在斌斌身边,若真有好心人收养它,斌斌理应跟对方回去。
“你怎么证明?”白兔的红眼珠子滴溜一转,“若真是它的主人,他应该会认你,你叫叫他的名字吧。”
谢升半蹲下来,揉了揉黄猫的前爪,唤道:“阿仁……”
黄猫微合双眼,脑袋继续靠在白兔的胸口,动也不动,对谢升的声音视若罔闻。
“阿仁,是我呀。”谢升对着黄猫微笑起来,低声下气道,“跟我回去吧,阿仁。”
黄猫依然不吭一声,反而嫌弃地缩回了爪。
白兔见状,便用后衣袖遮在了黄猫的头顶,后退一步,戒备道:“斌斌根本不认得你。天色已晚,你还是回家吧。你认错猫了。”
谢升直起身体,悲伤极了,眼里满是怅惘哀愁。
“唉?我是不是认得你?”白兔打量他许久,目光与额头都朝他脸上探去,“你身上的气味是……好熟悉呀。”
白兔遮在黄猫身上的衣袖向前倾,露出来两只正在折动的猫耳朵。
“哦,我知道了,你是那只老虎。这么多年不见,你的妖气已经这般浓厚了。”白兔恍然大悟,“可惜我不能把斌斌给你。它是我的玩伴,我知道它家在哪,我要带它回去。”
黄猫与她十分亲近,被她这么使劲地拥在胸前,竟然也不气恼。谢升看了一眼那两只猫耳朵,还有那双充满怀疑的猫眼,突然释怀了。
他凛然一转身,闷头往回走。
“照顾好阿仁。”谢升背对着白兔挥挥手,“以后我会抽时间去看他。”
白兔本想再多与他说几句话,然而对方却没有留下来的意思。白兔便低头拍了拍臂弯里已经合上双眼的黄猫:“我们回去吧。”
这时,她忽然发现猫脖颈上绕着一条红绳,红绳底下还栓着一枚珠子。
“这珠子是……”白兔皱起眉头。
谢升步伐缓慢,一边走,一边观赏夜间雪景。过了许久,还没爬上半山腰。
他想,阿仁若在,一定会喜欢天砚山的冬天。
此时的雪下得更为壮观,他的步子刚踏上去踩出一道脚印,不消片刻,就能被鹅毛大雪覆盖。
过了一会儿,后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这阵脚步踏着雪,逐渐向他靠近。
谢升蹙眉,回头望去。原来是那只白兔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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