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我一跳。”谢升嘴上说吓,但其实依然巍巍立在崖边上,身形挺拔,面不改色,还用两手稳稳托住了鸢室仁的身体。
苍穹之下,天砚山巅,两人依稀听见了远处的东海海浪声,还有彼此之间绵长的呼吸。
“再带我飞一次吧,谢升。”鸢室仁的鼻息呼在了谢升的面颊下方,他凑过去亲了亲,嘴唇刚一碰到便飞快收回,“就像姐姐婚宴当夜那样,我卸下纵云之术,你带我在山间翱翔。”
姐姐。这个称呼十分微妙。
谢升听得高兴,也不问为什么,当即应了下来。他喊了一声“抓好”,便一跃飞下了山崖。
鸢室仁脸上逐渐泛出一温柔的笑容,脸颊拢起,眼尾也笑得弯弯的,睫毛扫在了谢升的后颈上,身体在山间上下起伏。
他遥望远方天际那轮金光四射的太阳,还有云边成群结队的候鸟,一时思绪万千。长河落日,碧空云间,总有一些美好、甜蜜、令人难以忘怀的事物,值得他在世间流连忘返。
那日谢甘的婚宴上,蝶王以蝴蝶瀑布接她出府,夜里谢升便效仿蝶王迎亲,背着他从山顶直直坠落。百丈山巅,清风明月,只有他和谢升两个人。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谢升打心眼儿里喜欢他。
也许还是一见钟情。
“谢升,你还记不记得,咏川曾说在东海的孔望山上看见过我?”
谢升当然记得:“咏川原先的主人林坡冉登高拜望神灵,结果你的神界就在东海上出现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眼看就要落地,谢升又使力疾疾飞至高空,升到顶处自然向下坠落:“那天我也看到了你。孔望山上有海市蜃楼,能照映出天地间所有神界。”
鸢室仁只觉得在坠落时的身体越来越轻盈:“谢升,现在我才发现,我和海市蜃楼很像。”
“哪里像?”
“都是不存在的影子——神的影子,虚妄而缥缈。”在长风呼啸中,鸢室仁的声音在对方耳里变得小声,“谢升,你知道吗?我不是神。”
谢升叹气:“阿仁,你方才说过,你已经不是神了。”
“你不知道……我从来都不是神,我也不是什么食人花。”鸢室仁搂着谢升的脖子逐渐松开,“不但如此,甚至连神识都没修到。”
“什么?”谢升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马上就要再次坠落至地面,谢升赶紧回头望去。
他这才发现,鸢室仁的身体正化为一层金色粉尘,在太阳照耀笼罩下向后飘去,日光将它们染得有如金箔,熠熠生辉。
眼下花神的双腿已经消变得透明,只剩下包着衣服的上半身还挂在谢升肩头。
若是回头得在晚一会儿,鸢室仁的身体就要化为金烟飘走了。
原来鸢室仁跳到他背上是因为——
谢升大惊,幻影虎爪立即从身体里冲了出来,要排列成墙挡住这些金色粉尘飘走。谁知眼前蓦地一黑。
“不要看。”鸢室仁捂住了谢升的眼睛,自己却哭了,“你会难过的”。
藤蔓似的虎爪顷刻间回到谢升体内。这是谢升虎爪的软肋,他只对鸢室仁一人说过。
他退了一步想要挥开鸢室仁的手掌,但对方的掌心像是沾了浆糊,牢牢粘在了他的眼皮上,怎么也掰不开。
“阿仁!”谢升急了,大吼,“你想干什么!”
“对不起。”鸢室仁连连道歉,“原谅我,谢升。对不起。”
“你给我松开!”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可他知道鸢室仁正在随风飘走,再晚一点,他就连他的脸都摸不到了。他握住鸢室仁的手臂使劲向外拉扯,却无济于事。
“你给我起了名字,带我来到天砚山参加婚宴,带我去神州各处历险,不论做什么高兴得事都会带我一份。你是那么骄傲的虎族侠士,从不折腰屈尊,却不惜被人当成吃人的恶虎,也要驮着我在山间奔跑。”鸢室回忆起这几个月的回忆,一句一句道,“每次在我遭遇危险之时,都是你第一个冲出来,为我奋不顾身,在百涡山是如此,在娃娃岛也是如此。还有……你知道我不能吃东西,便凿了一口井水,在井下放置许多壶果汁冰镇。谢升,你待我真好。”
“你喜爱将欢乐之事与别人分享,却从不表露埋在心里的伤心和委屈。”谢升低下了声音,“你的眼睛被寒冰泉水刺伤了,依然假装无事发生,不愿让我们操心。还有,我一直想问,谢璇的神像,是你劈坏的吗?”
谢升一顿。
面前依然是一片黑暗。见高声喝止无用,谢升便软下了声音,央求道:“阿仁,这些话以后再说。让我看看你吧,就算你要死了,也得让我看你最后一眼,对不对?阿仁 ,你不要太狠心了。”
鸢室仁捂着他的眼睛,听见他的埋怨,竟然笑了一声。
“以后多与朋友和兄弟姐妹们交心,不要什么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样……我才能放心地离开你。”
鸢室仁伸直了胳膊捂住谢升的眼睛,忽然凑上去,亲了亲谢升的嘴唇。
谢升赶紧伸手想要捞住鸢室仁的肩膀,可惜什么也没碰到。
“谢升,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着急地回应你……你我相交不过数月。你、你忘了我吧。”
“阿仁,松手。”谢升从未想过要认命,“快松开!”
不论谢升如何哀求,鸢室仁都铁了心不撒手。
少顷,谢升忽然感到眼皮一亮,有光透入。
鸢室仁的声音消失了,覆在他眼睛上的双手也不见了。
碧空之下的天砚山,上有茂林飞鸟,溪水繁花,下有淙淙流水涌入砚山湖。唯独不见鸢室仁的踪影,那缕金色的烟灰也消失得无踪无迹,再也寻不到了。
.
谢升走回了自己的院落。
咏川正坐在石桌上,背对着他,不知道正低着头摆弄什么东西。
他看见谢升的脸色时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灰头土脸的,”然后又歪头想了个修饰词,“如丧考妣?”
谢升无心和他说笑,脸上木讷,嘴唇花白,灵魂出窍似地伸出一只僵硬的手,拉开椅子,整个人瘫在了上面,呆滞地望着花圃里的花朵。
“谢升?”咏川转过身来。
“喵呜。”
这时,突然从咏川怀里蹦出一只猫。谢升看过去,竟发现这就是他拿回来的那只黄猫,如今已经醒了。谢升连忙坐直身体,眼睛紧紧盯住了它。
这是——
咏川道:“我刚刚来时,便看到这只猫站在你的院子门口。是你养的吗?”
黄猫抬起了自己的身子,伸出爪子,对着石桌抓挠起来。
“……是我养的。”谢升将它抱进了怀里,但黄猫却十分不高兴,转头就要咬他的大拇指。
咏川看着有些尴尬:“它好像不太喜欢你这个主人啊。”
这只猫上不再有妖气,眼睛里也没有多少灵性,看上去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狸花猫。
“花神呢?”咏川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谢升听到“花神”二字,颓丧得肩膀向下塌了半厘,他看着在地上活泼打滚的黄猫,对咏川道,“我去一趟樊川鬼域,你替我看好它。”
“你又要走了?”咏川抓起黄猫放在肚子上,“今天你怎么总是风风火火的,一刻也坐不住。”
猫咪喜欢蹭柔软的东西,诸如棉被草垛,咏川的肚子又软又鼓,它立即靠在上面不愿动了。
谢升嗖得一下飞到了达摩洞前,然后顺着达摩洞的密道来到了火海炼狱。此行熟门熟路,短短一个多月里,他就已经来了三次。
密道结束,火光大盛,一个身穿红袍的火焰男子正立在祭台上。
谢升大步流星地走到火灵身后,问:“这是怎么回事?”
火灵像是知道他会来,面对这不恭敬的语气不气也不恼,他依然负手背对谢升站立,笑了一声:“你看。”
谢升侧了侧身子,视线一转,便看到祭坛上放着火灵之心。之前他只见过半个,这一整个儿倒是头一次见。
“火灵之心,神之径也。”红袍男子的笑容愈加苦涩阴沉,“时隔千年,我的另外半颗心脏终于找回来了。”
说到这儿,祭台下的红海跳跃着飞起了许多盘旋的火苗,焰流窜到了祭台上,火星子摩擦碰撞,滋滋作响。
谢升难以置信:“你是说,阿仁他……”
火灵却不等他说完:“如今的达摩洞里关着瘟疫之神。那你知道达摩洞里原本关着的人是谁吗?”
谢升摇头。
火灵道:“千年之前,我有一挚友食人花在一处村庄被供奉成了神明。那时世间秩序尚未形成,天地混乱,少有神明降世,但常有生灵为抢夺粮田水源引起战乱,致使民不聊生。一次浩劫过后,他为救下村落,以一己之力阻挡住了妖魔的入侵,并挺着羸弱重伤之躯带领村人迁到了偏远的丘陵地躲避战乱,是为鸢首村。”
谢升垂头看着祭台上滚烫得直冒烟的心脏。
“可是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魂魄逼近消亡。但鸢首村方才落成,无米无盐,夜里还要遭受猛兽侵袭,正值困苦艰难之际。我的友人心系子民,不愿就此撒手人寰。一日,他从一个道士那里得知,有一阵法可助他在临死前渡走神格,使鸢首村依然有神维持神力。但这阵法需要火灵之心。”
相似小说推荐
-
金子砸鬼挺疼的 (墨絮非荼) 晋江2018.08.12完结乔金(假装温驯):听说你缺太阳会犯虚?金子作为一只海龟穷的没饭吃,脸皮贼厚的为梦想去跑龙套。...
-
仙界似乎哪里不对 (桃李笙歌) 2018.6.26完结会炼丹会炼器会御空会耍剑会扶老人家过路的仙门三好弟子升仙了!可是为什么,这里的兽族追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