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人点上了一炷香,插在密密麻麻的香脚之中。其余人纷纷跟上,袅袅白烟弥漫着淡雅的香味,在室内缭绕散开。
谢升小声道:“这只香炉里的香脚还剩得挺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柳果村里天天都有供奉。”
鸢室仁眉间微微拢起。他看见那些散开的香烟散了片刻后,重新团聚在一起,有如游龙一般穿进了青蛙石像体内,再穿出来,慢慢被环绕于其上的黑雾吸收。
威州百姓送上的供奉,便这么与灾神合为一体了。
这团黑雾好似又壮大的一分。
鸢室仁后退一步,垂下眼睛,道:“有哪里不对劲。”
敬完了香后,这些威州百姓便打算离开了。
有人喜滋滋地从蒲团上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你们有没有发现,供奉完蛙神,全身上下突然变得神清气爽了?”
“是啊。我感觉我现在还能走十里山路,不带喘的。”
尚未起身的男子又磕下一头:“神灵降世,蛙神啊,定要保佑我们家人免遭灾祸,永世安康。”
临走前,他们道:“蛙神。等我们回去之后,就和邻居们说要供奉你。
“我们会带父老乡亲来到柳果村给您磕头!”
谢升能看到那团黑雾,却看不见香火穿过青蛙像飞入了黑雾之中。他不是神,只有神可以知晓袅袅香烟流经何处。
在那已经燃尽的一片香脚中,有一小段灰倾倒在炉中。灰烬里飘起一片肉眼难以分辨的薄烟,飞到了包裹着神像的黑雾里。
鸢室仁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不对……”
就在这时,神庙外走来一个头上戴着紫茉莉的小姑娘。两人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姑娘是傍晚时分在街上送花的那个小贩。
小姑娘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点燃三支香,插入香炉。她磕了一头,双手合十道:“蛙神啊蛙神,娘亲已经在替我物色村里的男子作我的夫婿,前几日还有媒婆上门提亲,可我没有一个喜欢的。愿蛙神保佑我,能让我日后能嫁个好人家。”
说完,她再次磕了一头,便离开了。
同那几个男人的情况一样,这小姑娘供的香火也聚成一条游龙,飞进了这团黑雾里。
鸢室仁终于明白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在谢升有所反应之前,他立即现身,大步闯进了神庙内,腾空跳起,挥臂朝蛙神像上砍去。
然而,这青蛙石像像是上了一层金钟罩,砰得一声轰响后,竟毫发未损,连一块石角都没砍掉。
看来是这团黑雾的效用。
谢升赶紧跟了进去。
“你们来了?”那黑雾轻轻摆动起来,洋洋自得道,“没想到你们还跟来了柳果村,真是不自量力啊。”
鸢室仁却没理他,而是望望四周,道:“倪现去哪了?他不在这里。”
黑雾化作一个人的模样,在二人面前显现:“当然了。我吸取村民供奉的时候,怎能让他看到?”
“你的样子是……倪现。”
黑雾的化身和倪现的长相并无二致,只是那双眼睛里泛着一些奇妙的紫光,皮肤冰冷得没有光泽。
灾神身上穿着紫黑色的宽大僧袍,整个人显得尤为细瘦。他长发垂腰,衬得脖颈修长。明明裹在僧袍里,这副打扮却比真正的倪现妖媚百倍。
“既然我寄生在他的石像上,就变成他的模样吧。”灾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行头,“尚可。”
鸢室仁上前一步,道:“村里的人根本没有死对不对?”
“我从未说过他们死了。”灾神的嘴角大幅上扬,一脸得意。
“他们也没有离开。”鸢室仁看着他那双紫色的眼睛,“这里从来都没有变成过荒村。柳果村一直都像今夜这样安宁祥和……”
灾神咧嘴一笑:“你说得对。”
谢升吃了一惊。
“原本我和谢升一样,都以为灾神你法力无边,可以变出一个栩栩如生的村落,骗过所有人,甚至是像我们这些山神的眼睛。”鸢室仁望着案上尚燃着的香,“可是有些东西即便是拥有再强的灵力也变不出来。譬如,方才那个姑娘敬给你的香火,全被你吸走了。假如是障眼法,这些香火根本不可能化为神力,说明这些香火是真的,人也是活的。你看,我说的可有误?”
灾神点首:“对,你说得全对。”
谢升心里那一只怎么都理不清的结,这下总算解开了。他脑子转得快,转瞬间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因此在一开始,是你欺骗了蛙神倪现,让他自以为他被村人抛弃了?”
灾神指指鸢室仁,脸上笑意不减,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我的障眼法有了缺陷?”
鸢室仁答:“到现在,我都不敢说灾神使出的障眼法有什么缺陷。我们来到柳果村,见到了这副荒无人烟的景象,又听见丢失神籍的蛙神说,村民们都离开了。所以我和谢升一直都坚信,整个村子已然荒废,不再有供奉,蛙神才因此丢失了神籍。哪怕是在夜里看见村民们被你变了回来,我也从未有所怀疑。直到谢升同我说了一句话。”
灾神问:“什么话?”
谢升与花神心有灵犀,不过转眼便猜了出来:“从有到无易,由无到有难。障眼法也是如此。”
鸢室仁道:“正是这句话。不如我们做一个逆向思考。假如灾神真的能把从无到有做得天衣无缝,那么为什么不先试试从有到无呢?毕竟,做障眼法让村子里的人消失,比让他们复生容易多了。我心中抱着这样的怀疑,来到蛙神庙观察村人对石像敬香。如若他们能烧出真的供奉,就说明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谢升顺着鸢室仁的思路说了下去:“方才经阿仁的提醒,我猜测,也许你是趁着蛙神外出的时候,将真正的柳果村放置在了一个隐秘结界里,又使障眼法将此处装扮成村民迁徙离开的模样。倪现回来之后,便以为村民们抛下他走了,他因此恼羞成怒,生出了抢夺好友神位的念头,这才决定召唤你。”
“你们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妖魔似的“倪现”呵呵一笑,“只是,有一点猜错了。他召唤的并不是我,而是山洪灾神。”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不是山洪灾神?”
他眯起眼睛,答:“我和你们说我是山洪灾神,只不过是将错就错罢了。倪现在最开始召唤的就是山洪灾神,然而当时他已经被失去神位的恐惧迷惑住了双眼。倪现的术法施放到一半,我便主动出现了,他把我当成了山洪灾神,那么我就是,不需要过多解释。我与他结下约定,寄生在他的石像上,凿开山脉,使河道改流,由此引出了洪水,降祸于威州。”
洪水并非山洪灾神独有的术法,任何神灵都能想办法引来祸水,但这需要消耗大量神力。不过没关系,若能寄生在真神的石像上得到一个城池的供奉,这点神力就不过是抛砖引玉,小菜一碟。
“等等,还有一点我不解。”谢升心里那颗结还有最后一个疙瘩没能捋清,“既然当时的村民没有消失,他们在心里必然还是把蛙神奉为天人。为何阿仁又说,倪现身上的神息几乎要消失了?”
鸢室仁看了谢升一眼,睫毛低垂下来:“我也想问。”
若之前他们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也就不会到现在才能猜到真相了。
假倪现抖抖衣袖,掸了掸身上落着的烟灰,答:“在结下约定后,我就已经全权接手了倪现的石像和神庙,并对他说,我在神庙内做法时,谁也不许轻易靠近,这样一来他就看不到我吸食供奉的样子了。我一点儿也没有留给他,他的神格当然随之慢慢瓦解。”
“卑鄙。”谢升打从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也瞧不起背信弃义的倪现。
“你让他把神庙交出来,他就答应交出来了?他这么希望得到威州的供奉,抢他朋友的神位?”鸢室仁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任何一个神明都不会把自己神庙的使用权随意交给别人,更别提是交付于一个心怀鬼胎的恶徒。
对方用心不在焉的语气道:“在最初订立契约时他的确有过迟疑。我告诉他,反正这个村子已经没有供奉,到时去了富庶繁华的威州,要什么有什么,一应俱全。他思来想去,逐渐被我说服,便同意了。”
“你究竟是谁?”谢升在他身上打量了半天,都没有半分头绪,“你设的障眼法,连我和花神都看不出。”
白天他们刚踏进柳果村时,就认为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荒村。谁也没能发现障眼法的蛛丝马迹。
听到这一问,“倪现”的紫色眼瞳蓦地闪烁起来,神庙内的烛火摇曳飞舞,窗门大开,噼噼啪啪地拍着墙壁,氛围诡谲又莫测。
“既然你们如此有好奇心,我就大发善心告诉你们。”他的眼瞳越来越闪亮,发出了太阳般刺目的光——
谢升捂住眼,叫了一声:“阿仁!”
鸢室仁闭上眼:“我在。”
这阵强烈的光线让他们的双眼进入了短暂失明。
“我叫障目。”假倪现的声音沉稳得像是一潭死水,“一叶障目的障目。迷惑人们的双眼,是我自降生起便拥有的术法。”
障目,是一种会寄生并吸取神力的巨兽,他不需要受到召唤就可四处走动。他在七情六欲的夹缝下生存。一切盲目的情感和欲/望都让他放肆、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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