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打量着他,见他身上仍旧穿着道袍,松了口气:“大少爷快请进,少爷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符谌没作答,走进了院子。
进了闻家他才发现,就连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少了许多。他来的这一路上几乎只能见到小猫三两只。他几乎要用尽全力回忆,才能想起往日里符家繁荣的模样。
一路走来,好歹是能看见些熟面孔。
“符少爷。”是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看见的丫鬟阿柳。
管家脸色一变,训斥道:“叫什么符少爷?大少爷!”他一边说着,一边瞧看符谌的脸色。
符谌的表情分毫未动。
又走了一段路,身后突然传来满是惊喜的声音。
“哥哥!”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符谌转过身,果然看见已经长大的闻羽站在他身后。
他没多变,脸瘦了一些,衬得双眼愈发大了。若不是知晓闻羽真正的年岁,符谌几乎要以为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此刻这张仍显稚气的面容满是欢喜,就像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
符谌笑了笑:“阿留。”
听到这个许久没有被人叫过的称呼,闻羽百感交集,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冲过去抱住符谌:“哥哥……”许多年来都没有落下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哥哥,爹娘都没有了……”
符谌反抱住他:“老爷夫人是怎么没的?”信中只提到老爷和夫人去世几年,却没有说他们是怎么没的。
似乎是因为被提起了伤心事,符谌哭得更加厉害:“他们……他们……爹娘去庙里上香,路上遇到土匪……”剩下的已经不用再说了。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两年前闻家夫妇罹难,闻管家带着闻羽一手操持后事,却隐瞒了符谌。他本想通知符谌,毕竟闻家也照料过他一段时间。但在信寄出去之前,他却意外在闻家夫妇留下的遗物中发现了遗嘱——将闻家家产尽数留给符谌。管家看到遗嘱,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将遗嘱藏起,并将信烧了,打定主意不叫符谌回来。
但闻家夫妇决心不让闻羽继承闻家,一直没有教导他。又兼之闻羽年纪尚小,又无天赋,在经商一道上走得很是艰难。
往日还有管家撑持,虽然不易,却也尚可。只是这段时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他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只是还放心不下少爷。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符谌可以一用。何况符谌出家这么多年,未必会在意世俗名利。
“好了,”符谌推开闻羽,“别哭了,脸都哭花了。”
闻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袖中拿出手帕,擦了擦脸:“哥哥你饿不饿?我叫厨房给你做些东西吃。”
管家早在他们重逢的时候就离开了。闻羽拉着符谌亲自去了厨房吩咐,等着他们做了面,才一起坐在饭桌上吃了起来。
“哥哥,在山上是不是很累啊?我好几次说要上山陪哥哥,爹娘都不同意,说太累了,我受不了。”
符谌看了看闻羽,点头道:“是挺累的。”他倒觉得尚可,毕竟是从小吃苦惯的。只是闻羽被闻家夫妇娇生惯养,未必受得了这种苦楚。
闻羽扁了扁嘴:“这么累啊?那哥哥回来好不好?”他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养哥哥还是没有问题的。
符谌笑笑:“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他还没有说完,符谌便打断了他,“我知道。快吃吧,不吃凉了。”
这意思便是拒绝了。
闻羽失望地“嗯”了一声,低下头吃面。
他吃着面,瞧不见符谌深沉的目光。
闻家夫妇的去世,他的难过不比管家和符谌少。只是他却并非难过于这对夫妻的离世,而是因为仇人并非是被自己亲手送走而感到难过与气愤。
“哥哥,”闻羽抬起头,“你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们一会儿过去?”
符谌道:“好。”
房间的摆设还和他离开之前一样,看着就好像回到了过去。
进房间之前,符谌闻到了药味,进房之后药味反而消失无踪。
“你在吃药?”他看着闻羽。
闻羽没有想到被他闻出来,楞了一下才道:“最近睡得不太好。过一段日子就好了。”其实不是最近的事情,自从他爹娘去世后,他就始终难以成眠。只是他不想让哥哥担心。
符谌点了点头,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一袋用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整包的香。
“哥哥,这是什么?”闻羽奇道。
“这是安神香,”他将那包香递给闻羽,“刚好你最近睡不着。”
闻羽没有深究他为什么会带着安神香回家,满心欢喜地收下了香:“我会一直用的,哥哥。”
他二人正兄友弟恭之时,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大少爷,我已经吩咐了李裁缝,赶明儿来一趟,给您做些衣服。”
符谌拒绝:“不用,出家人勤俭为好。”
管家又道:“您虽说出家了,可还是我们闻家的大少爷,几件衣服还是少不了的。”
符谌想了想,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7章 归来(二)
第二日一大早李裁缝就来了。他来之前本以为是给闻羽做时兴衣服的,来之后才发现竟然是符谌回来了。
“符少爷,您回来了?”符谌小时候他是见过的,还给他做过几件衣服。后来听说符少爷拜了平山派,就再也没有瞧见过他。
符谌笑笑:“是啊。”
管家在一旁叮嘱了李裁缝改口,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李裁缝给符谌量了尺寸,又记在本上,道:“好了。大少爷要什么样式的?”
符谌道:“简单点就好。”
他们正聊着,闻羽从一旁揉着眼睛出来。见到来人,问道:“是给哥哥做衣服吗?”
老管家见他出来,忙迎上去:“是给大少爷做衣服。赶巧换季,不如少爷顺便也做几身?”
闻羽摇了摇头:“我已经有很多了。”
管家喊人送走了李裁缝。
“哥哥。”闻羽揉着眼睛走到符谌前面,看上去还没有睡饱的样子。
“睡得好吗?”符谌问道。
闻羽点了点头:“哥哥给的香我昨晚就点上了,今天一直睡到现在呢。”往日里他总是半夜就惊醒,从未像今日这般睡到日上三竿还意犹未尽。
符谌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就好。”
闻羽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哥哥,我们去吃饭吧。”
他们正一路往饭厅走去,门口却突然喧闹起来。
“闻福!”有人在大声叫喊,“闻家那么大的产业,一个病秧子撑不住,你就叫一个外人回来?”看来是听到符谌回来的消息了。
那人叫喊的声音极大,饭厅离门口也不远,一行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闻羽不自觉地松开符谌的胳膊:“哥哥……”符谌回来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在闹。只是从前他不在意,没想到今日竟然被符谌听个正着。闻羽忍不住浮现出难过的情绪,为自己在哥哥面前展现出的无能。
符谌看向管家:“在门口喊话的是谁?”
管家心知瞒不住,也不想瞒。他道:“他们都是闻氏族人。老爷夫人去世后,他们欺负少爷无怙无恃,想要来分一杯羹。”
符谌看了看低着头的闻羽,又看了看管家,道:“把他们叫进来吧。叫到大厅里。”
管家只犹豫了一下,便开了门。
“好哇,闻福。你还敢见我们?”一个中年男子怒气冲冲走进来,“你做那曹阿瞒,拿着闻羽当挡箭牌要挟我们,自己霸占着昌明的家产不放。一个家奴,好大的胆子!”
老管家脸色不变,看来是听多了这种话,并不放在心上。
中年男子又往前走了几步,瞧见符谌这个生面孔,便知道他是那位养子。又瞧见他还穿着道袍,上前勾了勾他的衣领,不屑道:“出家人还理会俗务。道长,你心不诚啊。”
跟在那中年男子身后的人都笑了起来。
闻羽终于忍无可忍,发怒道:“二叔,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的嗓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楚。
闻二叔有些讶异地看了闻羽一眼,似乎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反驳自己。前几次自己来找闻羽的时候,对方都对自己的嘲讽充耳不闻,只有当自己说及老管家的时候,他才会反驳。但即使是反驳,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愠怒。
“小羽啊,”二叔换了语气,“二叔只是为你好啊。你看看你身边的这些人,哪个不是图谋你财产,才对你好的?你若是看不清,误信了这些豺狼虎豹。百年之后,我都无颜面对你的爹娘啊。”
符谌没理会对方的惺惺作态,冷冷道:“到大厅里去。”说完他就转身往大厅里走。闻羽见他离开,连忙追上他的脚步。
到了大厅,符谌让闻羽在主位上坐下了,自己才在旁随便找了个位置。
闻二叔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居然就听了一个小毛孩的话,乖乖地来了大厅。他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先发制人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没什么要说的,不过是问诸位几句话罢了。敢问诸位,我养父养母可曾欠了几位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