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夫人道:“好是好,若是这孩子在大哥身边教导,想来以后定然有个好前程。”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符谌却已经听不下去了。今日若非意外,他怎么能知道屋内那两个他视若再生父母的夫妻,既然是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可笑他还心存感激,险些就认贼作父!可笑!可笑!
符谌眼前一阵阵发黑,如果不是用力撑着墙,恐怕下一秒就要跌坐在地上。
他想起闻夫人那日给自己买的包子,牵着他的手去他家做客。那么一副温柔可人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这么恶毒的心思!她分明想要谋害自己的爹娘,却在他们面前是那样一副殷勤小意的模样。
毒妇!毒妇!
符谌强忍呕吐的欲望,一步步小心迈出了院子。
还不可以,还不可以暴露。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己现在还这么小,什么都做不了……他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得不在仇人手下苟且度日。
他想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闻羽的声音:“哥哥!”还是和平日一样的声音、语调。但此时听来,却是如此的惹人憎恶。理智上知道闻羽对于借寿一事毫不知情,但若不是他,闻夫人和闻老爷也不至于干下这等丑事,害得他家破人亡。
阿留,阿留。他还希望这个弟弟留在人世间,如今想来,却是莫大的讽刺。
闻羽对于他的想法分毫不知,还想往常一般想要抱住哥哥。但他刚碰到符谌的衣角,便被他狠狠往下一掼,摔倒在了地上。
“哥哥……”闻羽惊讶地看着他。自从符谌进了闻家门,待他比他爹他娘还要耐心,无处不体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被这样对待。
符谌看着他脸上的惊讶恐惧,比闻羽还要震惊。他待这个弟弟好,不仅仅是因为想要报答闻老爷和闻夫人,更是因为他对这个弟弟是真心喜爱。只是今日无论如何,他都控制不住自己。
“符谌!”管家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你在做什么!”
符谌和闻羽俱是吓了一跳。
闻羽立马道:“我摔倒了,哥哥扶我起来。”
管家来得晚,没有看到全部的画面,又听闻羽这么一说,半信半疑地看着符谌。
倒是符谌有些讶异地看着闻羽。他一向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呆呆傻傻的,没想到还有这种急智。该说不愧是那对夫妻的孩子吗?符谌复杂地想。
当事人自己否定,管家也没奈何。虽然不情愿,他也只是狠狠瞪了符谌一眼,抱着闻羽转身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闻羽正对着符谌,脸上的表情满是不舍与疑惑。
晚上吃饭的时候符谌心中忐忑不安,生怕管家将下午的事情说出来,叫那对夫妻起了疑心。好在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一直到吃完了饭,都相安无事。
将碗中最后一粒米吃尽,符谌松了口气就要回房间,闻夫人却叫住了他:“小谌,你等等。姨姨有事情同你讲。”
符谌用力握紧双拳,才能让自己的脸上不流露出憎恶来。
他挤出一个笑:“夫人,什么事?”
闻夫人温声道:“来,你到大厅里来。”
闻羽听到,几口将碗里的饭塞进嘴里:“阿娘,我也要去。”
闻夫人笑道:“没你的事,继续吃你的饭。乖,慢些吃,别噎着了。”
安抚完闻羽,闻夫人牵着符谌的手来到大厅。符谌本不愿意与仇人有着这么亲密的身体接触,但念及自己的复仇大计,还是忍了下来。
大厅里,掌门坐在正中央。
几乎一瞬间,符谌就明白了叫他来的意思。但他却并没有过多抗拒。要想复仇,自己起码还得等十年。那么长的时间,他不能保证自己不露出马脚来。若是这十年长在别处,到得自己成年了再来复仇,倒也不失是一个好计划。
“小谌,这是平山派的掌门。他想要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符谌没有立时同意:“那老爷夫人呢?”
闻夫人笑了笑,宽慰道:“我和你叔叔会照顾自己的。”
“可是……”
符谌还在犹豫,闻夫人已经将茶水塞到他的手上,道:“拜师吧。”平山派掌门的入门弟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如今就摆在眼前,她不希望这个孩子因为儿女情长而耽误了前途。
符谌演够了依依不舍的戏码,才接过茶水,上前恭敬地拜了三拜。
虽然还未正式拜入平山派,但掌门喝了拜师茶,符谌也就是半个平山派的人了。
闻羽得知自己的阿颜哥哥要离开去平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符谌不撒手,要跟着他一起去。倒是管家,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几天都是一副春风满面的模样。若不是怕惹闻羽不高兴,他都恨不得放几串鞭炮庆祝一番。在他眼里,出家人是不理会俗务的。符谌出了家,自然就和闻家没有关系了。
离开那天,闻家全家人站在门口,相送符谌。
闻羽还是眼泪汪汪的模样,看着符谌:“哥哥要常常回来……”
闻老爷则是道:“好好学。”
又话别了几句,符谌便坐上了前往平山派的马车。
一别十数年。
作者有话要说:
攻:奥斯卡欠我一个小金人:)
第16章 归来(一)
一转眼十六年过去,符谌早已学有所成,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闻家复仇。但每当他提起要回闻家探亲的时候,师父总会阻拦他。师兄弟们背后说师父有意将下一任掌门之位传给他,因此要他斩尘缘,符谌却知道师父其实是害怕他回到闻家,看出当年的端倪。
“师弟,”大师兄叫了一声躺在凉台上的他,“有你的信。”
符谌起身接过大师兄手中的信,发现是从扬城闻家寄来的。这些年来他虽未曾回过闻家,但闻家每隔两个月都会送一封信来。一开始是闻老爷和闻夫人写的,等闻羽长大了,就开始变成他主笔。
只是他分明在这个月上旬已经接到过一封信了,今日怎么又有?
符谌一头雾水地接过信,拆开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
大师兄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师弟的脸色,见状立马问道:“师弟,没事吧?”
符谌极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没事。”
大师兄看着他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到了嘴边的话有点说不出口。但是他仍是道:“师父叫你去一趟。”
符谌收了信,往师父的院子里走去。
即便是到了师父的院子,他的脸色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只是师父却好像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或者说,对他的异样似乎早有所料。
“信你看了?”掌门不紧不慢地开口。
“是。”
掌门从袖中拿出另一封信。不用看,符谌就知道是闻家寄来的。
符谌突然道:“师父,您早就知道?”
掌门点了点头。
符谌惊怒道:“您为何不早日告诉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尽管他知道师父和闻氏夫妇有旧,他也一向对对方恭敬有礼,从未有过这样无礼的时候。
掌门没有将他的冒犯放在心上:“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有我的考量。”门中的风言风语他也听过,也不否认的确有着让符谌当他下一任接班人的念头。当初带符谌上山,不过是看他有些根骨,又不适宜留在闻家。但是上山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这个意外得来的弟子居然是个不世天才。不仅天分绝伦,更是勤勉有加。出于私心,他不太愿意符谌再和闻家有过多牵扯。
“事情就是这样,信里已经写明白了。你收拾收拾,就下山吧。”
符谌行了礼,转身就走。
一直守候在师父院门的大师兄见到符谌出来,松了口气,连忙追上他:“师父没说什么吧?”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拿到信的时候师父和小师弟的脸色都很难看。
符谌低着头:“没什么。师兄,我最近要下山。”
“下山?”大师兄惊讶道,“那下个月的道门大比怎么办?”当掌门需要证明实力,若是小师弟在下个月大比赢得第一,就能塞住门派中其他人的嘴。
符谌烦躁道:“那就不去了。”话说出口又后悔,放软了语气,“我家里出了大事,不得不回去。”
大师兄猜到了什么,闭了嘴不再开口。
秋日多雨,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是阴雨连绵的天气。下过雨后,路上泥泞不堪。每当符谌的裤脚沾上泥水,他就会想起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若不是自己换衣,偶然听见丫鬟的闲嘴,怕是这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符谌在道观中清贫惯了,一路上餐风宿雨,晓行夜宿,回到了闻家。
闻家早已不如往日,单从外观上看,便是一股颓败之气。大门的门环早已生了锈,却还没有更换——符谌还记得他离开的那一天,门口的门环还是闪闪发亮的模样。在春日灿阳的照耀下,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
符谌上前,敲响了门环。
是管家来开的门。
十数年过去,符谌的模样略有更改。管家有些不敢认,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迟疑道:“大少爷?”
符谌道:“不敢当,不过一个出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