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个讨厌孩子的人,竟然也会难受。
如果不是初见时被这小玩意抱着喊了句发音不怎么标准的妈,说不定他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当封印解开的那一刻起,人的信仰回来了,他的家人却死了。
阮卿珏或许一辈子都不能明白神的信仰,因为他自私。
他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早已发不出一丝声音的嗓子早已疼得麻木,他也麻木了。
早就该麻木了。
一个杀人武器为什么会有思想呢?他应该没有感情,没有信仰,没有一切才对。
可东皇把他从本该黑暗的世界拉出来,黑蛇让他明白什么才叫爱,他几乎一生都流连在大司命身边,到头来他却只是他们身边的过客。
他没有苏婉那样幸运,他之所以把苏婉的灵魂灌入少司命转世的身体里就是因为不甘,他就是嫉妒。
可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样才能抱住苏婉,哪怕从此少司命和苏婉成了一个人,至少她是过得,至少她还可以告诉人们我是苏婉不是少司命,只有她不想,她还可以挣扎。
可他还有什么机会?
出个门都可以让人扎成刺猬,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人就没了。
他不知道,就在他嘲笑自己的时候雨点再次落下,渐渐透明的手被人用力握住。
那人一身黑衣蹲下身冷冷地看着他,一双异眸左眼黑如长夜,右眼金黄如夕阳。
被发带拢成一束的黑发被风扫过,山上断剑瞬间粉碎。
“爹…”空桑轻轻唤了一声,声音无情到连自己都为之一颤。
他想问阮卿珏,为什么自己只是在屋子里坐了片刻便忘了阮卿珏这个人?为什么他封印解除对自己几世记忆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却唯独空缺了这个人的位置?
如果不是他早已在自己心中种下一个魔,是不是这个人今天就会被人们遗忘死在这里?
难怪他会放任封印松动……
他握住阮卿珏身上的针,轻轻用力将针从他身体里□□。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又为什么悲伤。他把动作放得很慢,像是无声加重对方的痛苦,却又像是不忍他经历剧痛,每一下动作都格外小心。
雨滴落在阮卿珏的脸上,他低垂着头任由雨水汇集,泪一般落下。
他想,是不是因为他告诉白霖不要信奉神才会导致陈朝毁灭?是不是因为女皇曾受他恩惠才会走上旧路?
空桑将握过长针的手凑到鼻下,嗅到迷生的香气,突然明白阮卿珏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他抛弃欲的身体下又该怎么安慰这个人?
阮卿珏只觉身体上的支撑全部扯去,被人小心搂进怀里。他睁开那双失神的眼,有些刻意躲避的挣了挣,“大司命好久不见…劳烦,放开。”
阮卿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几乎整只手掌都消失的右手被空桑用力握住,手腕很快便出现一片淤血。
阮卿珏嗤笑着垂下眼帘,“我现在这样子是守不住封印了,本想着封印一节就给你来个失忆,难道失败了”
“你故意的?”空桑侧脸迅速浮现出大片血红的花纹,几乎要占据整张脸。
心中种下的魔终于将他拉会了些人气,他看着阮卿珏仍在消失的手,拿出四个和他脖颈上一样的环,毫不犹豫地给他戴上。
阮卿珏挣扎着给了他一耳光,力道轻得如同抓痒。
他压着嗓子道,“滚!一个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王八蛋,还在这里演什么深情?”
空桑压制住他的挣扎,想起他在府上莫名遗忘时的自己,那样茫然无力,除了后悔就是抑制不住的悲痛。
他分明什么都不记得,却深知自己丢掉了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他看着给他倒茶的苏婉,清晰的记忆甚至可以说出他们第一次在相遇,但那个人,哪怕是他的名字,都想不起哪怕一笔一划。
空桑控制着枷锁扼制着阮卿珏的呼吸,看着那个人依旧气定神闲地仰倒在他怀里,流血不止的身体像一团烂肉瘫在地上。
空桑放开他,“我记得你叫什么,阮卿珏,你逼我做你的儿子,没想到比我用情还深。”
阮卿珏身子莫名僵了,原本消失的手渐渐恢复。
他肩膀轻颤,喃喃道,“胡说什么…你还记得?不对,你不可能记得,你!咳咳…”
阮卿珏突然慌了神,被血呛得不住咳嗽。
那模样,竟是在为空桑还记得他而庆幸。
可也只是片刻,他便道,“我的剑丢在附近了,你帮我找找吧。”
阮卿珏现在这样不易移动,空桑依言去找,他没想到阮卿珏听着他脚步声走远,竟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可惜他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很快就又摔倒在地。
他低声骂了句,在向前爬。
不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和空桑回去,他就是不想再见到这个人。无论对方还记不记得他。
他几乎把自己所以的感情都给了这个不会永远存在的儿子,哪怕他只是被封住神力的大司命的转世,他依旧把空桑当做一个独立的人。
他害怕面对白霖的结局,他不想再干涉与神有关的一切。
“阮卿珏!”
长长的血痕一直向前,大司命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阮卿珏想干什么根本不用猜测。
他愤怒地瞪着这个一声不吭却比谁都倔强的人。他不记得阮卿珏的故事,但他看得出这是个多么倔强的人,就是爬也不会跟他回去。
他知道自己没有感情的一声爹有多伤人,但他和空桑本就是一个人,阮卿珏凭什么不肯接受?
“大司命放手吧,在下消受不起。”阮卿珏试着抠开大司命的手指,“就这样吧…”我不想看你忘了我以后彻底喜欢上苏婉。
我也不想你作为一个弃欲的神,还在人界留恋。
而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到天界了。
大司命冷冷地笑了,“就这样吧?怎么样?阮卿珏,你这么一个别扭的人能活到现在可真不容易。”
对,多不容易啊…让妖王收藏的玉饰表演了遍春宫,屁也不会还要照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每次杀了人回去都得洗掉层皮才不会被发现。
他图什么?
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神是永生,生是生,死也是生,他们无论如何死去都会重生,无论是转世还是□□在他们看来都一样。
可一个人一辈子或许只见过神的一个转世,一个人或许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么一个看似平常的人是神的转世。
人的生命何其短暂,而神又是多么漫长?
一个没有真正死过的人是不会懂这些的…
“是啊…那怎么样,你还要留着我恶心自己吗?”
大司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阮卿珏那双失神的眼看着他,就是什么也映射不出了。
“你的眼睛?”
“瞎了…神嫌我碍事就封印了,等我好了就去看看张公子,看看能不能把神逼急了直接杀了我…要是你没弃欲就好了,气你可比气他们容易…多了…”
阮卿珏半阖着眼,昏睡过去。
大司命让他气得真想掐死他,幸好身上带了些安神的香草,阮卿珏闻得多了终于消停了。
他揉了揉额角,小心把人抱起来。心中想,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更王八蛋一点。
第57章 无言(二十二)【修】
阮卿珏是个没良心的人,哪怕空桑记忆不全也依旧是这么认为的。孤身一人被带上剑冢,承受着堪比万箭穿心的痛楚,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最后和他一言不合竟然就要往走爬。
要不是他现在生不起气来,不然也得掐死他。
回府后为了这个恋床的二百五能睡得舒服些特意把他进了阮卿珏自己的屋子。
伏羲从厨房拿了煎好的药过来,不闻不问,倒像是早已知晓一切。
大司命沾湿了手巾擦拭阮卿珏脸上的血迹,低沉的嗓音明明没有感情,却像是极力想要表现出一点委屈来。
“封印解除的那一刻,我坐在屋子里独望夕阳,苏婉敲开我的屋门来给我倒茶,未脱稚气的脸带着丝丝红晕,像是克制不住去喜欢另一个人…爹,当我手指的红线为之回应的时候,你会难过吗?如果我也想你斩去红线,又算不算是解脱?”
他小心握住阮卿珏冰冷的手,解除封印后快速成长的身体比阮卿珏强壮了很多,再不需要靠两只手才可以挣脱对方的一只手的控制。
时间洗去神最后一丝欲望,空桑那张不见悲喜的脸上魔印渐渐散去,他接过伏羲递来药碗。
不知为何,心中仍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空桑等到药放凉些才扶起阮卿珏喝,“少司命当年和大司命打了一个赌所以才会成了现在的苏婉?那是不是只有那个赌结束她才会恢复少司命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