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侍卫们的护送下先后跳入水中,从密道离开。
水道只有短短几米,之后便是阴冷潮湿的地道。洞里道路狭窄,两边的石墙上凝结着大量水珠。空气在这里流通得很慢,浓重的水汽裹挟着众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异常难闻。
平襄王这样经常上战场的人还适应一点,像是陈太后和陈太师之流,从小养尊处优,这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从密道里爬出来的时候满脸苍白,瘫在地上直喘气,有些个身体较弱的内侍女眷甚至已经晕了过去。
“接下来准备往哪儿去?”平襄王坐在陈太后身边,静静等待体力恢复。
“去潞阳。”陈太后喘着粗气回答。
潞阳是辰国公的封地,辰国夫人是他们堂妹,往年这夫妇二人没少从陈太后这边收得赏赐,现如今过去投奔倒也是个去处。何况潞阳临海,实在不行还可以出海躲避。
平襄王点了点头:“你们此去一路小心,去了潞阳,到底是别人的地盘,要记住今非昔比,凡事忍耐一些,莫要与他们起冲突。”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太后听出平襄王的话外之意,心中一慌,“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平襄王下伸手摸了摸怀里,那里有两封信,这些天他将这两封信反复读了百十遍,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能背下来。
第一封是他小儿子陈修禾写给他的求援信,信中说十六胡在帖帖沫儿的带领下举兵南下,北境庸和关、嘉冲关具已失守,关内信泉、台墨等五座城池惨遭屠戮,帖帖沫儿的大军马上要逼近化康了,求他赶紧回兵支援。
信写于半个月前,那时他已得知乐平公主集结军队北上的消息,此时往北境调兵,就是把京城拱手白白相让。
他不甘心,也舍不得。明知此战胜算不大,却仍不愿服输。
三日前,从化康送来了第二封信,来自于他的夫人。他那位夫人虽然天资愚笨,不如旁人机灵世故,平时给他惹了不少难堪,却在这危急关头展现出了一个王府主母的气魄。
她在信中说帖帖沫儿的大军已经围了城,这封信不知道还能不能送到他手上,请他放心,城破那日她必会悬梁自尽,不给王府蒙羞。只是她对孩子们下不去手,将几名女儿藏在了一位老臣家的地窖里,如若有幸能让他看到这封信,希望她的夫君能救一救他们的女儿。
从源州撤军回京城的陈秋铭也看到了这封信,大概是对他的父亲很失望了,当晚他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带了两千人悄然出城奔赴化康。
两千人在帖帖沫儿的数十万铁骑面前算得了什么?他这个二儿子分明是在无声地控诉他:留着你的几万雄兵在京城为你创建“丰功伟业”吧,我就算要死也要和母亲弟妹们死在一处。
信纸经过湖水浸泡,湿了个透彻,上面的字糊成一团,已经无法分辨。
平襄王颤抖着手试图将纸抚平,只是拿惯了刀枪鞭棍的大手并不太会做这些细致活儿,被浸湿的纸不比平时,他稍一用力,信纸便从中间撕裂开来。参差不齐的齿边仿佛一张张开的大口,嘲笑着他这荒谬的一生。
“大哥!”陈太后见兄长神情不对,急道:“咱们有人有钱,去了潞阳休养生息,他日未必不可卷土重来。就算你厌倦了,咱们也能找个海岛,就凭咱们手上这些钱,雇些人修个大宅子,也可以在岛上安度余生。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昔日高祖皇帝封我为平襄王,派我镇守化康,希望我能作为戍北军的后盾,给大渝增添第二道屏障。”
平襄王似乎没有听见陈太后的话,自顾自地看着信纸喃喃低语:“他给了我无上荣耀,我却没能践行昔年的承诺,不仅放任胡人南侵,还间接逼死了他的孙子,作为臣子,我已是大不忠。妻儿身陷危急,屡屡向我求援,我为了一己私利置他们的安危于不顾,为夫为父,我也没尽到该尽的职责。”
说罢他站起身,将那团什么都看不出了的信又珍而重之放回襟内贴着胸口。
“潞阳是个好地方,我就不去了。我篡权谋逆,已是洗脱不掉的罪名,起码要赶回化康,一家人死在一处才行……”
“你回来!回来!”陈太后追在兄长身后大喊,平襄王却头也不回。
“姐姐,别追了!”陈太师从后面赶来拖住陈太后:“让他去吧,敌人追过来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三章 ,冲鸭!
第118章
华英在松仁城外让敌首逃脱了一次, 这次不会再大意了。
攻入皇宫里的大军抓了未及逃跑的几名宫人, 审问出陈太后一行人的去向后立刻报告给了城外。华英跟常风带人围追堵截,最后在一家农舍的羊圈里揪出了躲在羊群堆里的陈氏姐弟二人。
“陈太后跟陈太师在天牢里都已认罪画押,我听说平襄王从岐泰调走了五千兵士,于泸昌城外悉数战死。”
骆凤心自攻下京城起一直忙于调度北边的战事,审理陈太后一干人谋反一案全由乔琬在主理。
今日骆凤心很晚才从承庆殿议完事,虽然大家都已经默认她为新一任帝君了, 但毕竟还未登基,按理还是该回公主府歇息的。只是这段时间实在太忙无暇在路上耽误时间, 她多数时候都是与大臣们议事到凌晨,然后去离承庆殿最近的乾坤殿里小憩片刻,一大清早就又去承庆殿了。
骆凤心不回公主府, 乔琬自然也跟着歇在了乾坤殿。老实说她这段时间没比骆凤心轻松到哪里去。
陈太后此番谋逆牵连甚广,一根藤上连着的除了直接参与谋反的十几名官员, 余下那些个年年给陈氏姐弟进贡的地方官, 细查下去就没几个不沾点贪污腐败,有的甚至还有圈地害民、强取豪夺的恶行。
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后来多多少少又为讨伐陈氏出了点力,罚得轻了不足以震慑这群硕鼠, 树立新君权威;罚得重了万一逼得他们鱼死网破又是个□□烦。
渝朝这一年从年初仗就没停,一直打过年中。如今又面临着外敌入侵的压力,这时候若是再后院起火, 哪怕是些放在平时完全成不了气候的小动乱,搁到现在也足够给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和朝廷带来巨大危害。
为此乔琬相当头疼。
除此之外还有丹朱那件事,攻下京城后, 月袖带了听风其他分舵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了听风的掌控权,丹朱当着月袖的面服毒自尽。
因为涉及到外敌细作,乔琬没法把它当做一件寻常的江湖纷争交给月袖独自处理,派了官差与月袖一起顺着丹朱这条线索起底了胡人在京城的好几个秘密据点。
“……参与谋反的主犯除了死在泸昌城的平襄王,已经全部落网。余下那些我想着不如挑一两个贪得多、民怨重的下手,彻底查抄,其他人就发封诏书口头警告一下算了。
这样一来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表明朝廷不会再容忍这些国之蠹虫的决心;二来又给他们一个既往不咎的免死牌,免得这些人为怕咱们新成立的朝廷翻过去的旧账聚起来闹事。”
涉及到谋反的事,参与调查的东、西督查府一众大臣对如何处罚慎之又慎。虽说从乐平公主往常的表现来看应该会是一个开明的君主,可人一旦坐到了那个位子上又有谁能说得好呢?
更何况骆凤心从前在京城几乎是独来独往,这些大臣们摸不清她的想法,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这位未来新君的霉头,总把面君陈述的工作推给跟他们更熟也更好说话的乔琬。反正乔琬作为主理之人,也有承担汇报的责任。
白天骆凤心都在为军务操心,乔琬尽量不去打扰她,只得在晚上牺牲两人的独处时间讨论公务。
听完乔琬的汇报骆凤心点点头:“这样很好。事情交给你我很放心,你不用顾虑我的想法,觉得怎么样好就怎么办。”
乔琬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她当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怀疑骆凤心掌权之后会性格大变,但骆凤心的兄长、还有许多跟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都死在了这一场叛乱中,她担心骆凤心心有不平,会被仇恨带偏判断力。
她见骆凤心眉头微锁,目光凝重,想来还在为北边的战事烦忧,便坐到骆凤心身边,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对她说:“今天我们提审了那几名胡人奸细,你猜我们审出了什么?”
“三哥那个案子?”骆凤心偏过头问。
“你怎么知道的!”乔琬故作夸张睁大眼,而后抓起骆凤心的一只手捧在面前深情款款:“阿凤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聪慧最英明的君王!”
骆凤心:“我还没有登基。”
乔琬眨巴眨巴眼睛:“那不重要。”
“皇兄听了会从地下爬出来的。”
“他不会的。”乔琬煞有介事:“他要是听见我吹你,只会在一旁看戏叫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年乔琬随骆瑾和北上犒军的事,彼此眼中都浮现出一抹笑意。那时候乔琬跟骆凤心之间的心结还未解开,如今两人情浓意切,可当初那个为她们叫好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乔琬是个感情很细腻的人,再想下去难免伤感,骆凤心主动岔开话题:“所以三哥那个案子你查出什么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