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关的眼睛宛如脚下深幽的河水,再多的灯光与涟漪也掩盖不了它的深厚。
“我见过以前的你……”他的眼中升起怀念之色,“那时的你的皮毛是纯白色,不惧阳光不喜荤腥……”
俞涯甩开岑关的手,明灭闪烁的光在他脸上跳跃,那一张美艳到妖孽的脸显出几分煞气来。
他冷笑道:“你确定不是认错了人?”
岑关摇了摇头,俞涯却已甩袖起身,朝着灯火暗淡的远处而去。
直到回了寺庙,他二人仍未有任何交谈,即将进入房间时,岑关拉住了俞涯的手。
“前方或有更大危险,我只是想将自己所知道的告于你,你生什么气?”
俞涯冷冷地瞥他一眼,将手抽回来,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第16章 第十六章
在寺庙内仍能看到远处的点点焰火,只不过因离得远,那焰火无声无息,光芒隐约,倒不如眼前黑色夜幕上的清月与星辉更引人眼。
寂尘一身雪白僧袍在月光下白得显眼又出尘,他无声地走到岑关身边,看向夜色中黑黢黢的深山树影:“从离鸣山向东绕行,涉过封水,再走百余里地便是虚玄山。走这条路要快些。”
岑关看他半晌,寂尘坦然地接收着他的注视,良久,岑关应了一声,道了谢。
寂尘道:“夜中露重,去旁边房间休息吧。”
岑关淡声拒绝:“无妨,我在这守一会。”
寂尘未再多说,转身离开,岑关在他身后突然道:“不知大师是何处人氏?”
寂尘头也未回:“身在此间,便是此间人氏。”
岑关笑了笑,似乎是嫌自己多嘴,应了句“也是”。
月色温柔,洒在庭院中,树影婆娑,搅碎一地清辉。
岑关靠着门看向寥远的夜色,过去的二十余年间,他的生活大多是这样寂寞的一个人,自遇到俞涯后,倒是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天边逐渐露白,清晨的雾气在院中氤氲,岑关的衣袍沾染了夜间的寒气,触手一碰有些潮。
他直起身,前路漫漫看不清险恶,他只能一直走下去,揭穿那些雾气。
狻猊从佛堂跑出来,有些害羞地躲在廊柱下,探头看着岑关。
岑关道:“来找俞涯么?”
狻猊点了点头,化身成了少年模样,手里拿着一件火红的衣袍。
岑关往门边让了让,好让狻猊过去,狻猊却没动,白嫩的脸颊渐渐升了一些羞赧的红,结结巴巴道:“你喜欢俞涯么?”
岑关笑道:“自然。”
狻猊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那你要好好对他,他身上受了伤,你别再让坏人欺负了他去。”
岑关刚想开口,门内便传来俞涯有些气急败坏的怒吼:“狻猊你给我滚进来!”
狻猊颠颠地抱着衣袍撞进了房里,岑关看着兀自摇晃的门有些出神。
岑关准备启程的时候,俞涯才从房内出来,意外的是他仍是一袭深黑色的衣袍,而未换上狻猊送他的衣物。
他看也不看岑关一眼,面无表情地越过他往庙外而去。
岑关看向一脸担忧的狻猊,轻声道:“我会好好护着他,等到虚玄山事了,自有机会再会。”
狻猊点点头,变成兽形跳进寂尘怀里,等那二人走远,寂尘抱着它往庙内走,烟火袅袅,缭绕鼻间,岁月似无边。
等翻过离鸣山,便是几个接续的小镇,岑关仍是绕开人烟走,却非担心俞涯伤人,而是以防又有妖物来袭,伤及无辜百姓。
不过这担忧倒有些多余了,他们这一路平顺无比,再也没遇上奇形怪状的妖怪,倒是身边的妖怪更让人头疼。
俞涯一张脸板得比以前的岑关还岑关,俩人温存了一天没到,就直接闹掰到不言不语。
岑关想了一路自己是哪里惹到这妖孽了,到最后只能认输,主动折了面子去求这妖孽赏个青眼。
岑关温声道:“虽是毛色不同,我却也不会认错的。”
俞涯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岑关道:“那时你便告诉我你叫俞涯……”
俞涯终于给了他回应,冷声道:“闭嘴!”
岑关上前一步,抓住俞涯的手腕,眉目也冷了下来:“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何生气。”
“你太吵,扰到我想事情了!”
岑关无语片刻,只得松了手,任由那妖孽气哼哼地想事情。
他们夜间行到封水河畔,俞涯自己跑到水边对着水面发呆,岑关远远地看着他。
俞涯虽有时看起来不着调,心思却细腻得很,许多事情也想得通透,许是真的在想事情。
夜色渐重,岑关靠着树吁出一口气,他的伤未好利索,行了一天路,总是有些不太好受的。
身边传来窸窣声响,俞涯的气息淡淡地缭绕在鼻间,岑关感觉到自己额上探了一只手,帮他擦去了一层细碎的虚汗。
岑关伸手抓住,轻声道:“不气了?”
“不!”俞涯的面色却非平日里的撒娇耍闹模样,严肃而正经。
他翻身坐到岑关身上,眸子在暗夜中亮晶晶的,认真地盯着岑关:“我想了一天,还是要问一下你。”
“什么?”
“你喜欢的是我,还是那个你记忆中的人。”他捂住岑关要说话的嘴,继续道,“别说都一样,我不认识你说的那只雪白的兽,我从上到下,从血肉到毛发都是黑的,我是我自己,你若是辨不清,那便……”
他抿住唇,未再说下去,岑关接道:“那便如何?”
俞涯道:“还能如何?不要也罢。”
他说这话的时候冷极了,骨子里的高傲与决绝彻底显现出来,让他美得动人心魄。
岑关突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头顶的树叶被夜风吹出飒飒声响,俞涯挣扎了一下,却被岑关钳得更加牢固。
不同于他的动作,岑关的吻却很温柔,他细细地吮着俞涯的嘴唇,双手将他揽进怀里,似乎想要将他揉进骨血揉进灵魂。
他轻声唤着俞涯的名字,俞涯未曾喝过酒,却听说过那东西的威力,现下只觉得喝醉酒也不过这滋味罢,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泡酥了,麻软得使不上力。
“俞涯,我只能说,如若之前未曾遇见,我仍会喜欢上这个你。但之前已然遇见,我便也爱着曾经的你,只因为他们都是你。”
俞涯眯着眼睛似乎在将他的话一字一字拆开咀嚼,半晌他笑了笑,轻声道:“够了……”
漫天星辰之下,俞涯抱紧了岑关,轻声威胁道:“但是在我想起来之前,不许你说喜欢那只白毛妖怪。”
岑关低沉的笑声撩拨着俞涯的神经:“听你的。”
两人以天为盖以地为席畅快翻滚一番,俞涯摊着□□的身体看向天上繁星闪烁,想到什么好玩的事般,突然翻身趴在身下铺着的衣袍上笑个不停。
岑关顺了顺他凌乱的墨发,问道:“怎么了?”
俞涯又笑了半晌才开口:“要是这时出来个妖怪,你是不是得裸着身子跟它打?”
岑关惩罚般在他红痕斑驳的胸膛掐了一把,俞涯的笑声岔了一瞬,半道变成了呛咳,岑关好笑地给他抚背顺气,又将人抱进水里清洗,洗着洗着便又就着升腾的热浪纠缠在一处。
岑关看着俞涯高/潮时红艳又充满情/欲的脸,叹息身上的人不愧是妖孽,再清心寡欲的人到他面前都得升起绕骨的柔附骨的痒,期盼岁月无涯静好,得以一世如此。
等云收雨歇,俞涯满足地靠在岑关身上玩他的头发,嘴里说的话却全然不似他的动作那般闲适。
“若我猜的不错,你以前便是在虚玄山见的我,那时的我与如今判若两人,最大的变化便是变得极为嗜血,非人不食,这变化若非自发,只能是有人在暗中主导。”
“而此人突然要杀你,自然是因为你与我扯上牵绊,我孑然一身一无宝物二无价值,他怕的只能是看不见的东西。岑关,你说他在怕什么?”
岑关道:“自然是你知他知而不能为他人知的秘密。”
俞涯哼道:“他不知我逃出无障塔时记忆受损,担心我将某些事泄露给你,便想杀你灭口。”
岑关应了一声,俞涯这才觉出他的缄默来,再想他自小在虚玄山长大,那里的人于岑关而言无异于亲族长辈,不论是那人本身为恶,还是他想杀岑关的举动,都不会让岑关好受。
俞涯向来不屑于这些所谓的亲族情感,现下却因为有了一个岑关,那些虚渺的感情仿佛经由他们间的线也传了一些过来,让他罕见地因此感受到了一丝。
俞涯换了个话题:“你那时是怎么见到我的?”
岑关握住他的手:“你那次从无障塔中逃出来,刚破禁制便被我碰上了。”
俞涯:……
他额上青筋跳起,立时便想抬手给岑关一巴掌,却发现这臭道士早有防备,两只手都被他抓牢了,只能气愤地用脚踢他,又担心碰到他的伤不敢用力,只余满心的憋屈。
“怪不得对我这么好,做贼心虚心里过意不去了吧,臭道士!”
岑关一脸沉痛:“是我的错。”
俞涯喘了半天粗气,看岑关歉疚的模样又舍不得了,自己先服了软:“过去就过去吧,你也……别往心上去……”
岑关闭上眼睛,将头埋在俞涯的脖颈里,半天没有言语。
他用了良久才将鼻间的酸涩之气压下去,淡淡地应了一声,轻轻吻了吻俞涯发烫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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