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在肖长离的血喷他脸上时就吓晕了,肖长离倒还撑得住,向他称谢。
这人瞥了他一眼,爱搭不理,直接将怎么戴都戴不稳的官帽拿下来当球般踢飞了出去,摊开掌心,对着掌中的一只纸鹤没好气道:“死不了,这下放心了吧。”
“是是是,多谢广陵师弟仗义出手。”广岫谄媚的声音传出来,“他这人傻乎乎的,半瓶子就到处晃荡,劳烦师弟多照看些,闲来无事了教他一些保命的本事,来日一定重谢,让我的娃子拜你当干爹。”
广陵直翻白眼:“呸,谁稀罕。你自己相夫教子日子过得倒是舒坦,成日里使唤别人,真真是脸皮厚如城墙……”
“哎呦呦我好像胎动了,就不耗费灵力跟你唠了,改日一定重谢,一定重谢啊……”随着话音落下,纸鹤黯去光华,瘫在广陵手中。
广陵暗骂一声,收好纸鹤,看着地上那两个可以称之为累赘的家伙,俊秀的脸上写满了一个字:烦。
肖长离此时心情更是复杂。
他与广岫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却并没什么交情,自己少年时更曾错断他偷盗,致其离家出走,受了不少苦楚。如今自己数次遇险,却都是靠他相救,此番恩情,要他何以偿还?
“还能走么?”广陵见他若有所思神游天外似的,在他脚上踹了一下,“能走就赶紧起来。”
肖长离勉力起身,广陵点他胸前几处大穴,打通他闭塞的气血,又输了些灵力过来,助其疗伤。再然后,他就自个儿走了,丝毫没有救人救到底的觉悟。
肖长离原地调息片刻,觉得好一些了,便扶了吴三下山,半道上遇到张禀带人来寻,他一口气松懈下来,晕了过去。旧疾新伤多番劳累,纵使他再能撑也撑不了多久。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他睁眼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云钰,恍惚间还以为是在做梦。
第43章 君臣有别
“你醒了。”云钰板着脸, 看他的眼神又是担忧又是怪责,“命你复任大理寺你推脱身体抱恙,转头就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真当自己的命很硬吗?”
肖长离欲起身, 肩膀又被他给压了回去:“给我好好躺着。这里是我在宫里为你安排的寝宫,今后老老实实呆在翰林院, 哪也不许去。”
肖长离愣是没说上一句话便被云钰灌下了一大碗药,随后又被塞了一嘴的糖。
云钰自己怕苦, 便觉得他也怕苦似的, 哪里知道比起苦, 肖长离更不喜欢甜,腻得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见他皱着眉头,有些无奈有些木愣的模样, 云钰心软下来,那些责备不满尽数散去,剩下的全是心疼:“我知道你疾恶如仇,见不得伤天害理之事, 可世间诸多不平,你又怎能一一管得过来?你总是如此冒险,可知我……我会担心……”
“多谢皇上关爱。”肖长离眼眸低垂, 一句板板正正的话便将内心的涟漪无声掩藏。
云钰捏了捏衣角,深吸一口气,亦将心中失落掩去:“你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无须去管。柳太傅之孙亦出身停云观, 有些事有他处理就可以,你不必费心。”
肖长离道:“皇上思虑周全,微臣……”
“行了,你歇着吧。”云钰打断他,听他口中说出皇上二字他就觉得刺耳。在他面前他刻意不自称朕,便是想让二人的距离显得不那么遥远,如今看来,这距离不在字面之间,而是在他的心里。
他不由开始怀念在石郢时的光景,那时斥他无礼犯上,现在,怕是想让他犯上,他都绝不会越雷池一步了。
唉,这个肖长离啊……
云钰感到无比惆怅。
肖长离不知道他因何惆怅,却知道他不高兴了,他不高兴,他就更不多说什么,两人各自沉默。最后云钰挨不住便回去了,肖长离休息了一会,自认为没了大碍,便起身下床,出门熟悉熟悉环境。
这里是云钰为他安排的寝殿,离翰林院近,安静清雅,适宜休养,亦可见云钰对他的用心良苦。虽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只是那人羽翼未丰,他不能离得太远,可若是太近了,他亦无所适从。
他不可能如广岫所言留在他身边当一个男宠,若要名正言顺,便只能是以君臣的关系。
君臣有别,不可逾越。
既是不可逾越,便要连那一丝的牵连都要斩断。
肖长离在廊下秋风中静立许久,眉间迷茫变得坚定,这才抬步往翰林院而去。
他虽在大理寺多年为官,却一心只想着明正典刑破除谜案,为人处事方面多木讷少有圆滑。清流一脉视他为奸臣之后多有诟病,佞妄之流又觉得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故而在朝中并无什么人脉。
此时忽然被放到了翰林院这个他从未涉猎过的领域,还是个末品修撰,纵使他再聪明也无法立即就能上手,很多事他都需要有人提点领路,否则很可能处处碰壁。
然而到了翰林院,他知道自己想多了。
想必云钰事先已吩咐过,翰林院上下对他皆是殷勤有礼,不消他问便已事无巨细都讲解给他听,还一个劲劝他回去休息,等身子大好了再来应卯。
肖长离见自己的到来打乱了一众官员的正常公务,正欲告辞离去,却见翰林学士柳从汶负手进来,面色阴沉不怒自威。他身后跟着那个在乌冥山救了自己的年轻人,想必就是云钰口中所说,同样出自停云观的广陵。
对柳从汶这个以叛逆荒唐著称的儿子,肖长离有所耳闻。他原名柳羡,从小就是个顽皮捣蛋上房揭瓦的主,其父柳从汶便将其送入停云观,指望他能学些静心无为清心寡欲的道家真言,却没想到这是送鱼入海放鸟入林,再想捉回来可就难了。
广陵资质不差,却心浮气躁,天性贪玩不受拘束,又迷上了堪舆之术,名山大川肆意行走,别说柳从汶的学士府,就是停云观都很少回去了。
这一次柳从汶不知是用什么法子竟让他留了下来,还穿上官服进了翰林院,当了个未入流的侍书。
肖长离静静站在一边,柳从汶是他顶头上官,他不来便罢,既来了撞上他,必定是要打声招呼听几句□□的。只是柳从汶在搭理他之前,还需先治治某人玩忽职守擅离岗位之责。
“你看看你,成何体统!”柳从汶一拍桌案,怒指着广陵的鼻子,“官帽呢?”
广陵耸了耸肩,并无丝毫忌惮之色:“丢了。”
柳从汶又拍一下,拍得掌心又麻又痛,气得胡子抖个不停:“逆子!官服官帽乃朝廷派发,彰显的是天子威仪,你竟随意弃置藐视皇威,该当何罪?!”
广陵抠了抠耳朵,道:“爹,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吧,我是去救人的,难道一顶帽子还没有人命重要?你看看,要不是我,这个人可就被妖兽吃成骨头渣子了。”他指指肖长离,理直气壮道,“圣人有云,人命关天,难道到了您老这儿两条人命还比不上一顶帽子?”
柳从汶一时无法作答,只气得吹胡子瞪眼。
一旁肖长离掩了掩鼻,他分明看到官帽是被广陵自己踢飞的,那时候妖兽已散并无威胁,他此时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一时只觉哭笑不得。
柳从汶缓过劲来,沉着脸道:“即便如此,你擅离职守之罪还是要罚。回去给我将国策论抄写十遍!”
“不成!”广陵一声哀嚎,听上去痛苦至极,“前几天才抄过孝经,我的手还麻着呢!”
柳从汶道:“十遍孝经尚不能使你体会一个孝字,随意顶撞父亲,骄横无理。这十遍国策论,让你学学何为忠君,若能有所成,今后便可免此一诫。来人,将他带下去。”
“虎毒不食子啊,我是你的儿子不是囚犯!”广陵被左右拽住手臂,两条长腿扑腾不止,“娘的病早已好了,我要回停云观去……让我回去!”
柳从汶冷笑:“你娘说了,你再顽劣不知悔改,她就一头撞死,你自己掂量清楚。”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广陵的哀嚎渐行渐远,肖长离摸摸鼻子,将嘴角的笑意掩去,这才去拜见学士大人。
柳从汶揉了揉鼻梁,不胜烦扰:“犬子顽劣,让大人见笑了。”
肖长离道:“公子性情直爽,赤子之心难能可贵,更有伏妖济世之能,大人福泽不浅。”
柳从汶苦笑:“什么赤子之心伏妖济世,那些虚妄之物有何用处?做父母的,只希望孩子平安顺遂膝下承欢,如他那般莽撞的性子,一人在外,如何能够放心。”
肖长离道:“大人所言甚是。”
对肖长离柳从汶并无什么好恶,对自家父亲让自己看着他提防他的吩咐有些不以为然,此时更无什么□□之心,见他脸色不好,便道:“肖大人有伤在身,先回去歇着吧,不必急着来应公。”
肖长离拱手称谢,退了出来。行过檐下长廊,在拐角处看到脸黑如锅底的柳家小公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看着仇人:“都怨你,若不是去救你,我也不会惹来这等麻烦!”
肖长离赔礼,广陵却不需要他的赔礼,他要实质的好处。
肖长离见一物抛了过来,下意识接住,一看,是一本精装编撰的国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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