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小先带着铁锹和两块大木板回来了。张志平起身帮他接过来,不明所以:“这是?”
“荒山没什么玩的,我搞一条路出来,我们滑雪吧……就坐着木板车从山头滑下来。”吕小先说着已经开始往上爬,边回头嘱咐道,“那后面有刀片,你仔细别割着手。”
张志平把木板翻过来一看,果然嵌了两条薄薄的铁刃。
吕小先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雪拍得严实了,铺出一条路来。两个人站在山头,往下一望,整条雪路又长又陡。张志平没玩过这么简易又刺激的游戏,心里有点兴奋,迫不及待地把木板车摆好了,他一屁股坐在上面,还没来得及调整坐姿,就不受控制地出溜了下去。吕小先心中一跳,连忙也坐下跟上,迎着风喊道:“别回头!你看着前面……”
可惜还是晚了。张志平万没料到冰雪与铁片会摩擦出如此疯狂的速度,路又并非是完全平滑的,在经过某一略坑的小弯段时,他控制不住方向,身子一歪,直接翻车撞到了旁边的树上。吕小先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人没救到,反而自己也滚过去了。
树受到两个成年男性的大力撞击,狠抖一下,抖落了枝桠处积着的大团的雪,恰好砸在两人头上脸上。互相瞪着眼睛静默两秒,他们狼狈地笑出了声。
吕小先很少这么开心地笑过,几乎有些肚子疼了:“你跑那么快干嘛,我还没和你说这玩意怎么用呢。”
张志平无辜道:“我没想到它这么滑。”
“应该拿纸壳子,那个会慢一点。”吕小先心情复杂地眼看爱车独自滑到了坡底,他无奈地站起来打算拍拍身上的雪,却冷不丁被人拽了回去。
“你……”跌到张志平腿上,吕小先看见对方的眼神,忽然忘了要说的话。
“小先,别和我闹脾气了。”张志平给他拂去发顶的雪,拿出了十二分的真诚,“我是真的喜欢你,回来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吕小先听完他这话,扯动嘴角笑了:“以前?还想被我骗吗?你真奇怪,你是不是有那个什么斯德哥尔摩呀。喜欢我……呵,喜欢我坏得毫无人性还是什么。你忘记了那些被我折磨过的人,还是说,你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能得到我温柔对待?真要在你身上捅过几刀,你才肯相信你对我来说并非多么重要的人吗。”
“你不会捅我的,你怕我的血。”
“……”
张志平拉开外衣链,扯过吕小先的手塞进怀里:“就是因为你害人,我才要把你绑到身边。你想使什么坏,冲我一个人来就好。”
吕小先很不客气地将手从他后腰处伸进毛衣取暖,侧脸贴着对方胸膛,他嗤笑道:“觉悟真高啊……你心跳好快,我有点饿了。”沉默了片刻,他又开了口:“平哥,理智一点,我们各走各的路,对谁都好。我答应你,在你毕业之前,我都老老实实的行了吧,正好我要准备出国的事情,你也能和家里也有个交代。”
“出国?你还想去祸害世界人民,不行。”
吕小先目光冰冷,直起身来:“你别给脸不要脸。”
张志平将他摁回怀里:“那你去也行,得带着我。”
“你他妈什么毛病。”吕小先心烦死了,“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求不得的反叛心理而已,真在一起了早晚会消磨掉这种感觉。再说爱情讲究灵肉合一,这两样东西,我哪个都不可能给你!”
“你不给,我给。你想上我,我无所谓,你若依旧不愿做那一桩事,就不做,我自己也能解决。”张志平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喜欢你了,那样也很好,我就喂你喝血,毒死你。”
“……”吕小先心中的焦躁奇妙地平复了下来。他其实不能相信有人无条件对他好,并非觉得那是痴心妄想,因为根本不会去想,只是单纯不信。听到威胁的、恶毒的话他反而更加安心些,好像一切事都还在正常的运转之中。
两个人没再说话,只沉默在满地银白中。过了不知多久,吕小先察觉到张志平冻得僵了,本能地在哆嗦,他把手抽出来,帮他拉好衣服,站起身:“我不怕冷,用不着你献殷勤。起来啊,看我干什么,地上那么凉,拔屁股好玩?”
张志平借着他手上力道站起来。
吕小先懒得看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发白的嘴唇,心想,傻逼。他转身往山下走:“回家。冷也不知道吱声,白长个嘴。”张志平跟着他,小声辩解道:“我怕过了今天,你心情一差,又不让我碰了。”
吕小先顿了顿,没接他这句话。行至山脚,他才又开口道:“你和我谈感情,也许是想让我变好,但请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做很多坏事并不是因为我不知道好赖,而只是因为我乐意,别人的恐惧让我感到愉悦。
很多研究表明,杀人犯身体里的激素或者大脑的结构与众不同,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兴奋点,本来并不值得讨论,但我这种人,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伤害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成为了你们所谓正常人的讨伐对象。那也没什么关系,我不在乎。
平哥,我讲这么多,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没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但也从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你永远不可能改变我的,你想给我的,都是我不需要的。即使现在这一刻,你的所作所为也没让我感动或者怎样,只是觉得有点烦。”
“我没打算改变你。我的一切举动,也不过是为了我自己开心。”张志平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玩意来,“喏,拿着。”
吕小先接过来看,是个金属U盘,表面绘制有一个滑稽的稻草人——有机菜田实习那次路上遇到的那个。吕小先很仔细地欣赏了一会儿,感叹道:“你居然能找到原图。”
“再去那里拍一次就好。”
吕小先抬头看他一眼:“这里面什么啊?”
“我录的歌,九十九首,给你的……新年礼物。”张志平笑道,“再有一个礼拜就过年了,我来包饺子,你要吃什么馅的?”
“过年?你还要留在这里过年吗?”
“嗯。你不给我个准确的答复,我可不敢走。想一想我也是很命苦,活了二十多年拢共只追过你一个人,追两次不说,还一次比一次艰辛。”
吕小先没搭理他,心想滚吧,你他妈上次追的是我还是阴阳眼以为老子不知道吗?他的手指在U盘上摩挲两下,最终还是把小玩意装进口袋里了。
张志平没能如愿留在吕家过年,腊月廿六这天,吕小先很早就把他叫了起来,塞了个信封给他:“赶紧穿衣服洗脸,弄完了我带你去路口等大巴。”
张志平还迷糊着:“嗯?困……我再睡会儿。”
“别睡了。”吕小先猛地掀开被子把人冻了个半死,“那车没正经到的时间,得早点去。”
张志平委屈得快哭了,哆嗦着穿毛衣:“什么情况,你赶我走啊?不都说好了吗,我这一走,那饺子……”
“全世界就你一人会包饺子了?哪有过年不和家人在一起的道理。我没认识你的时候每年都活得挺好,用不着你操心。你磨蹭啥呢,利索点!”
张志平把被褥叠好,堆到墙角柜子里,这才想起刚才貌似放下了一个信封,他找到它弯腰捡起来:“这是什么?”
“别拆。”吕小先攥住他手腕,“回去除夕晚上再看。”
张志平愣了愣,笑道:“这么神秘?不是情书吧……喂,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要不要和我再续前缘呢,我这都问第多少遍了,小先?宝贝儿……”他追着人下了炕,一路磨叽个没完,刷着牙都能呜噜呜噜讲话。
吕小先忍无可忍道:“你给我闭嘴吧。我真是怕了你,你回去拆开看了就明白,我的意思全在上面。”
“别呀,我哪能等那么久。你现在告诉我吧,不然你读给我听好不好。”张志平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自然是有原因的,最近几天他觉得吕小先对他的态度和缓了许多,便按捺不住地开始蹬鼻子撒欢。
“不想打架就闭嘴……你快把东西都收拾收拾,全装好了,别落这里。”
两人提着包出门。吕奶奶沙哑的声音追着他们的脚步:“小杂种你有本事别回来!个白眼狼,养不熟的崽子……”
走得远了,张志平问道:“你外婆怎么又骂上你了?”
“不用理她,她以为我和你跑了。”
“……”张志平依旧忧虑重重,“我走了,她再打你怎么办?”
“打不死。”吕小先漫不经心道,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座小房子,“那是个卖店,你想买面包什么的就进去看看,注意点保质期。一会儿车来了也停那里,你上去就行,剩下怎么走我发你手机里了,按那个来,差不多晚间就能到火车站。至于火车票,最近春运高峰期,不一定能买到,你可以先去t市,从那转车比较方便。”
张志平傻眼:“你不送我到火车站啊?”
“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
“不是,小哥哥,虽然你掉马了,也没必要冷酷得这么真实吧!”
握紧了揣在兜里的手,吕小先勉强说道:“路上注意安全。”
张志平笑眯眯:“好嘞,不会出事的,我还等着回家拆信呢。哎,你这就走了?你陪我等到大巴来了再回去还不成吗?”
硬拉着把人留下了,张志平兴致勃勃跑小卖店里买了包辣条,以大无畏的精神徒手投食,冻得手背通红,手指发紫。吕小先拿他没辙,很不情愿地吃了半包,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看保质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