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小先从地上爬起来,咬着嘴唇忍疼,缓过劲来了,他面无表情地走出门:“我去找她。”片刻后他回来了,换了身脏兮兮的裙子,凌乱的半长头发也拿绳子绑住了。吕妈妈笑了,很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唱歌听。虽然这份宠爱不是给他的,吕小先还是忍不住有点开心,妈妈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不必担心这样的把戏会穿帮,只要“小后”在,妈妈永远不会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
其实如果事情一成不变地发展下去,他也许可以忍受这样子的生活。如果妈妈没有强迫他和那个恶心的男人玩,他是愿意一直单方面爱着她的。毕竟除了她,他一无所有。
吕小先睁开眼,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他的梦从不光怪陆离,向来细节逼真、逻辑完美,让他总是分不清哪里才是现实。
三周后,体育馆。
杨婉晴靠墙做站姿练习,扭头对身边椅子上的人说道:“我早告诉你他力气很大了,上次捉迷藏游戏我在铃舌里放了苦无虫,他直接把那玩意捏爆了。你啊,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信,非要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感受。”
张志平没接她的话,只是问道:“你究竟什么身份?”
“我?其实我有阴阳眼,本来我是打算和你合作的,不过乱七八糟发生这么多事,我看还是算了吧。你根本也不信任我,现在也一样。”
“抱歉。”
“你在为谁道歉?”
“……”
“我知道你今天来干嘛,提醒我不要再和吕小先对着干,你放心,他不来招惹我,我就不会再去搞他。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琪琪说的。至于上次偷你的血,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你也不要指望着我说对不起。”杨婉晴叹了口气,“我上场了,你请便吧。哦对了,我今天来的时候看到吕小先了,他应该还在体育馆里。”
张志平立刻站了起来:“在哪?”
“我怎么知道。”
吕小先在羽毛球馆。张志平找到他的时候正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对打。
那女孩是王悦,上次去基地实习的时候她就发现班上这位学霸其实也没那么不好接近。她一直想约他出来玩,可吕总是和张志平不离左右,还好这段时间他们两个貌似有了矛盾,上课下课都不在一起了,王悦趁机鼓足勇气请吕小先来教她打球。当然,她鼓足的勇气也没多少,因此还拉了个朋友z来壮胆。
“你不要往我在的方向打,目的是不让我接到球,你这样……”吕小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走到网边对王悦说道。
“好的好的,我总是忘记了……”王悦心想自己真是笨死了,忽然她察觉到好像有人看着这边,偏头回望过去,她惊讶道:“哎,那个是不是平哥呀?”
吕小先还没来得及阻止,这姑娘就伸直胳膊猛挥两下,把人招了过来。王悦干完这事顿觉后悔,她应该假装没看到才对啊,再说万一他俩真有不愉快……
Z以为要双打,也凑了过来:“这帅哥谁啊?”
王悦道:“呃,我同学。”
吕小先礼貌地笑:“我室友。”
“噢,你带拍子了吗?”z打量着张志平空空如也的双手。
“不好意思,我不是来打球的。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小先说。”
“啊?你俩不是室友吗,有什么话……”z被王悦拉住,没再说下去。
吕小先将球捡起来:“那今天先到这里吧,我也累了,下次再约。”
王悦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今天谢谢你啦……平哥再见!”
张志平带着吕小先去了一楼的冰淇淋店,开门见山道:“你什么时候回宿舍住?”
“你搬走之后吧,不然我没安全感。”吕小先挖一勺冰塞进嘴里,冷气直通肺腑。
张志平盯着他球拍上缠着的手胶,低声道:“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嗯。”吕小先从嗓子里发出沉闷的一声,懒洋洋道,“不太信……好了,其实不回宿舍和你也没关系。我说过一笔勾销,自然不会再计较这些。只是外面租的房子很舒服,还不限电,我干嘛要回去。”
张志平没再说什么,吕小先也沉默着吃掉了所有的冰粥,然后他站起来说道:“很甜,多谢款待。”说完便离开了。
第44章 山里的孩子十八弯(四)
吕小先回到校史档案馆学习,面前铺着一张许久未动的卷子,他的思路飘到了和张止雅的那场对话上。他是在回家路上被这位突然出现的自称是张志平哥哥的男人堵住的,那人很客气地请他去车上坐一坐。吕小先去了,然后见识到有人能把威胁的话说得这么公事公办。
张止雅不知道是赶时间还是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开门见山地扔给他一张照片,上面是佝偻着身子的老女人。吕小先粗略看过:“你把我的身份调查得很清楚。”
“拍照的人中了蛊术。”张止雅道。
吕小先放下照片:“外婆脾气很大,你们不该惹她的。”
“你会解除办法吗?”
“会一点。”吕小先道,“拿煮熟的鸡蛋滚一遍全身,再喝半碗银耳汤。如果没用我就无能为力了。”
张止雅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你倒是很好心。”
吕小先判断不出他是真的在夸人还是在讥讽,也没深想,只道:“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你尽可以放心,我对你弟弟没兴趣了。不过你若还想给他报仇,我也奉陪。”
“我没有时间做那种无聊的事。”张止雅锁了车门,忽然说起不相干的话,“真正的温柔,是无论经历怎样的磨难,都仍然不会先以恶意去揣摩别人。”
吕小先皱起眉头:“心灵鸡汤?”
“阿平和你我不一样,他是个温柔的人。他还会找你的。”张止雅说话的声音宛如机器,“你最好期待着他能来找你,如果他不管你,可是没人能再护着你了。”
吕小先笑道:“你不是觉得无聊么?”
张止雅没再理会他,只打开门锁,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开了。吕小先看了他一眼,推门下了车。
到了学期结束张志平也没再单独出现过,以至于吕小先完全忘记了这一茬,然后他在火车上意外看到了对方。
那列火车是唯一通往吕小先家的偏僻山沟附近的k字头车,中途又经过数个大站点,向来票子供不应求,吕小先别无他法,只能买站票。
比站一路更受罪的是,和摩肩擦踵的人们挤着站,整列火车宛如罐头盒子,混杂着烟味酒味泡面味以及人肉的恶臭。上了车就被拥堵的群众困在了车厢连接处,吕小先看到张志平来到他所在的地方时相当吃惊。连无所不能的售货小推车都偃旗息鼓,这个人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当真匪夷所思。
张志平很顽强地挤到他身边。吕小先沉默地看了他一会,才压低声音问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张志平听他语气生硬冷淡,虽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他的心情也还是不免低落了几分:“我想去你家里……”
“不欢迎。”吕小先道,“下一站还有半个点,你直接下车吧。”
“小先,”张志平放缓声音,是个好好商量的态度,“你不要赶我走,我只再缠你这一回了,算是分手旅行好不好,你答应过会带我去玩的……”
他们两个虽然声音不高,但还是引来了周围乘客的注目,吕小先并不在意,又沉默了片刻,他妥协道:“我家在山里,火车加汽车要五十多个小时,你能撑住就行。”
张志平眉头舒展开:“能。”
话虽如此,其实还是很难熬的。在人口密度异常的车厢上,每个人的精神都有些焦虑紧绷,而大家硬捱时间放松下来的方式也不一样,有人没完没了地拉人聊天,有人一刻不停地塞东西进嘴里,有人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恰好在车厢吸烟处,能很方便地扔烟蒂。待到经过某个站点后,人们更加绝望了,上车的人远多过下车的,甚至有那么几个企图趁停车间隙下去透口气的人差点回不来了,乘务员在站台上大声地叫嚷着往里走往里走。
张志平趁着乘客流动,推着吕小先挪到角落处,又拿出纸抽将车窗上化开的冰水擦净了:“你累了就靠墙歇会儿。”吕小先心想有什么可累的,每年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但他见张志平很费力地挡着挤来的人们,企图给自己营造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便没有开口说出这话。
终于到达目的地后,张志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待下去,他恐怕要发疯。
吕小先瞥了他一眼:“还要倒三次大巴,你受不住趁早回去吧。”
张志平摇了摇头:“我不回去。大巴起码能坐着,应该不会很辛苦。”
然而他又错了。大巴倒是解放了腿脚,却对屁股不太友善。等到彻底下车后,张志平觉得自己好像刚挨过一顿胖揍,全身又僵又疼,拖着步子跟在吕小先后面,他第一次正视了对方比自己体力强的事实。
眼下他们正走在乡间杂草丛生发酵着羊粪的小道上,夜幕降临,四下都寂静极了,只有寒风刮着脸庞。张志平琢磨着想说点什么,可还没想出妥帖的话,吕小先就停下了脚步:“到了。”他解开木栅栏上的铁丝,院子里立刻响起狗吠声。张志平一下子有些紧张,见了吕小先的父母,他该怎么表现呢?
然而屋子里黑漆漆的,连一盏灯都没有,张志平跟着吕小先走,越走越困惑,这家里没人么?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房子阴森森的。一个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出现了:“你带回来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