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楚有些发寒，他没有再往前走，也没有退后，安静地注视着她，道：“我知道。我看了他的录像。”
巫母就这样偏着头，注视了他很久很久，久到裴楚觉得小腿已经有点发僵了，她突然又露出了微笑，笑容有些过分夸张了，像是要大声的嘲笑什么，又在尽力压制自己一样。她靠着楼梯的扶手，微微垂下眼睛，声音比刚才还要来得温柔，几乎是在呢喃：“我替他骄傲，我的好儿子……六年了，我真想再见他一面。”
开到28度的暖气里，裴楚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医生给了他那么一长串的精神病名称和说明，他至今没有一点实感，他总觉得她只是瘦了一点，憔悴了一点，依然那么美丽，那么优雅，那么冷静理智。但是在这个楼梯间的昏暗灯光下，他似乎看到了这个女人的内核，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让他呆立在原地，汗毛倒立，甚至本能性的想要往后退。
“……您还有巫赫呢，”裴楚勉强笑笑，脑中的警戒线已经绷到了极致，“我们走吧，去二楼做个检查。”
说完，裴楚加快了脚步，巫母极具压迫性地念力就跟随在他的身后，像海浪般，偶尔压进，偶尔撤退，像是以逗弄他为乐一样，随时可能化成尖刺直接刺进他的大脑。四层楼的距离，裴楚从来没有走得这么难受过，他不确定现在的巫母到底是清醒的，还是疯癫的，每一块肌肉都紧张地收缩，连手心都开始出汗。
然而巫母再顺从不过地进了检测室，很平和地退掉了自己身上的所有金属制品，躺进了检测舱里面。裴楚站在检查室外面，擦了擦手心的汗，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
巫母被送进了仪器的内部，很快，屏幕上就显示出了她的脑部投影，裴楚努力集中精力，迅速扫过每一个细节，然后是复杂的念力流出测试，不知道是不是能量过于强大的原因，仪器测得非常不稳定，来来回回输送了好几次数据，花了好几倍的时间，最后终于稳定在了一个数值上。
裴楚又趁机把针对异能者的数个常规检测全部做完，数据直接记到自己的脑子里，检查结束之后直接清空了仪器里的全部记录。巫母从检查室里出来的时候看了屏幕，然后问道：“检查完成了？”
“是的，”裴楚说，“您不用担心。”
巫母也没有再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回去的时候换成她走在前面，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裴楚的精神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她却什么都没做，自己又走进了那个牢笼般的特殊监控室，让裴楚关了门，重新坐在了病床边，抱起了来时的那个东西。
裴楚这时候才看清楚，她抱着的是一个旧玩具。
走廊里只剩他一个人了。裴楚没有立刻叫巫景和巫赫他们，一个人坐在长椅里面，想着巫母提到巫连时的神态，想了很久，心里像是卡进了一根巨大的鱼刺。
巫景赶过来的时候，裴楚已经冷静了下来。
巫赫站在走廊拐弯的地方，医务人员重新为这个安静的住院部增添了生气。裴楚站在走廊间，背靠着落满了雪花的玻璃，低声道：“她脑部有明显的异能者才有的变异，念力流出率非常高。”
巫景有些发愣地看着他，巫赫也没有说话，沉默地走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裴楚紧紧地回握住巫赫冰凉的手：“也就是说，她目前的情况与巫连晚期的情况一模一样。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异能者都要避免和她的直接接触，否则会导致大脑的二次变异或者被强制诱发超脑症，先天异能者也是一样。”
巫景脸色巨变，额角的青筋突起。
“还有一点是，巫连和巫赫是属于超脑症加催眠体质引发的传染，巫赫甚至可以通过控制自己的念力把传染降低到最低，但是夫人是由精神疾病引发的传染，而且念力是受到刺激后突然觉醒，无法自控，恐怕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小。”
“尤其是你，巫赫，你绝对不能再跟夫人进行直接接触，你应该知道，你是你们巫家这几代在催眠上最有天赋的，从你个人体质来说，你比巫连和夫人都要危险，全是靠你自己对念力的精准控制才让我有机会把你治好。如果再受到夫人的脑波影响导致复发的话，我真的不确定是不是还能平安无事。”
话音落地，走廊里面沉默了很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温度太高的原因，裴楚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忍不住抽出一根烟，然后想起这里是医院，又不得不把烟收回来。巫赫拉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点了烟，深深地吸了口。
巫景靠在走廊的墙上，双手捂脸，不复平日的冷静和干练，从巫家的骨干精英变回了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想来巫母于他的意义也不仅仅是一同长大的干妹妹或者自己侍奉的家族的主母。
巫赫安静地吸完了一整根烟，伸手拍了拍这位长辈的肩膀，哑声说：“我去跟她说几句话吧。”
巫景紧紧地拉住巫赫的手，像是在拉什么救命稻草，手上的青筋暴起，握得巫赫的手都开始发白，他看着巫赫的脸，看得非常用力和认真，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巫赫，你要好好的，只剩下你了。”
巫赫微微地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裴楚，另一只手拍了拍巫景的手背，轻声道：“没事的，你看，裴老师在呢，只要老师在，我肯定会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
第87章 吞噬
巫赫和母亲说话的时候, 裴楚没有站在边上。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前仆后继地落在玻璃上，融化成晶莹的雪水。裴楚拉开了一点窗户, 让外面的冷风吹进来, 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看调查组刚刚传上来的有关凌云峰研究项目的资料。
他曾以为项目内容会和宋辰逸之前的研究重叠，但事实上相差甚远。宋辰逸研究的是精神性传染疾病，他研究的是不同生物波对脑部进化造成的影响, 具体内容做得非常细致且繁杂, 其中还有一些很敏感的实验，不像一个区区的主任刚刚建立的研究项目, 背后显然还有大人物。
负责调查的观象师在尾页标注, 这个项目有部分经费来源是政府，此外，除掉疾控中心和一些制药公司给的经费以外，还有一部分经费来源不明。
裴楚盯着“脑部进化”四个字看了很久。这是一种非常模凌两可的描述方式，进化的方向太多, 有好的有坏的, 甚至连超脑症在某种意义上也能作为进化的一种，只是这种进化太过于超出目前人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且从项目的实验内容来看, 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在具体的进化方向上本身就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要么是他对自己的研究还有所顾虑，要么是为了敷衍背后的金主，或者故意去隐藏什么东西。
裴楚靠上冰凉的窗户，点了一根烟, 目光短暂地离开了报告，看向巫赫的方向。巫赫正独自站在特殊监护室外面，右手贴着玻璃，神态平静地说着什么，然后沉默了下来，沉默了很久。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放下手，从监护室外面离开了。
裴楚看着他从走廊的那一头走到身边，手里拿着他的外套，还没站定就伸手关了窗户，给他披上了围巾和外套，道：“我们走吧。”
裴楚看了一眼带着主治医生上楼来的巫景，穿好了衣服，“嗯”了一声。
“我让景叔去请之前治疗过巫家几代人的医生，会诊之后出一个暂时的治疗方案，至少先把情况稳定下来。”
“会诊的时候让景叔跟我说一声，我也去听听。”裴楚说，“你别太难过，总会有办法的。”
巫赫笑了笑，拉住他的手装进自己的大衣兜里，没有坐电梯，而是和裴楚慢慢地从顶楼走到一楼，有人帮他们打开了封闭的大门，外面的暴风雪瞬间用了进来，吹得裴楚打了个寒颤。
几个小时的功夫，没有停进地下停车场的车子已经厚厚地覆盖起了雪，小部分车轮已经陷进了积雪深处。巫赫紧紧地握着裴楚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车边，鞋子很快就带上了潮意。
“我在J市待了快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感觉像什么末日电影里的场景一样。”
裴楚把落了雪的外套脱下扔在后座，打开空调，搓了搓冻僵的手指，花了一点功夫才让车子起步。巫赫拧开保温杯，就着杯子喂了他一口热水，道：“说不定明天就有彗星撞地球，我小时候一直很期待那个，还尝试算过彗星运行的轨迹。”
裴楚笑，打开了电台。他开车常听的一个音乐电台今天没有放歌，而是在聊着这反常的天气和雪天开车的注意事项，男主持人说，暴雪导致高速和机场都停运，一大批游客滞留在了J市，一些雪灾比较严重的街道也已经封锁，出门需留意GPS的道路信息。
裴楚把车开上空无一人的中心街道，看了一眼GPS上绿色的通道，道：“还好我们回家的这条路没事。”
巫赫把车窗打开了一个很小的缝，让外面的新鲜空气适当地冲淡暖气，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裴楚抽空看了他一眼，他单手撑着下巴，正望着车外正在慢慢被雪淹没的街景。他关掉电台，轻声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