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谓圣尊倏忽一笑:
“哪有什么别的洛无鸢。师尊,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呢。兵解夺舍,先天最胜,从出生那刻起,洛无鸢就是我圣晚辞了。”
她继续笑着,却是转身看了回来:“救人济世的是我,大公无私的是我,方师弟,平日里照顾你的,可还是我呀。”
方既白眼底刹那缩如针尖,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连他自己都听得见了:
“……那原来……原来那个……”
洛无鸢一笑:“还是我,无论哪一个你,遇见的,都是我呢。”
不顾黑衣青年仿若世界崩塌的神色,她洒脱一哂,却是继续传音道:
“……哦哦对了……上一世你可是想要血祭世界用社稷图复活我?……如今告诉你个小秘密,这一切都是本尊计划好的,我需要江山社稷图的力量,原本你血祭那一回合,我就该得偿所愿的……”
她仿佛忧心般蹙了蹙好看的眉:“……可惜莫名其妙又失败了。所以,我只能再来一回了。”
“千年万年,我就这么死死生生一直轮回,根本没有一次能如上一回离社稷图那般近过……只要拿到它,我就可以复我魔道正统!!!毕生血仇,报还指日可期也!!”
她优雅一笑:“嗳呀呀……不过毕竟这么多年争取也不是没结果,譬如,如今我可是知道社稷图碎片同宿主一体同心,宿主情绪波动越大,越渴望力量,社稷图便越容易剥离出来。”
“上辈子如我计划,我自行设计死这副躯壳,你果真就将一腔情绪全放在‘洛无鸢’身上了……本来这辈子我还想故技重施,不过……”
她笑得更痛快了些:“有了现成的,我又何必纡尊降贵,再同你演这同门情深呢?”
她唇齿阖了阖,传音却是放轻了许多:
“当初六道崖上那一剑,心痛么?”
“……是你!!!”
方既白一口血猛地溅开,眼底惊慌失措简直能够淌出来。
洛无鸢道:“一直便冥冥觉得你那好师尊暗地似乎被一股灵识挟持着,我就着那灵识一番改动……果然就让他出了那一剑呢!!”
“你是没看到他随后一年那模样……阁下极恨下是不是放开了对他体内七日生的压制?……啧啧啧……那毒素同噬魂针加在一起,直叫他那些天病倒在塌上、缠绵吐血还喃喃念着你名字的样子,简直是万般叫人心疼呢……”
方既白低语:“……噬魂针?”
洛无鸢笑笑:
“哦呀,难道你不知道么?也是陆苍颜天纵奇才,那般可怕的毒力他都能自行逼到手上镇压起来……虽说哪怕如此他也没个十年可活……但他心底肯定想着你不一定会死掉吧?一定能见一面解释清楚吧?……”
“所以你当日见他,那一句‘陆尊座,你好呀。’说得着实是太精彩了!他那一刹那的表情……哈哈哈哈哈!!!”
方既白仿佛也体会到了陆苍颜那一日心底的寒意,那是种从足底直泛上脊椎与灵台的寒意,怆人魂魄,痛不欲生。
他听到那圣尊继续说:
“你今生可是已经发动过一梦浮生了?……对对对,就是收服你囿仙器灵的那一次……看到我原来受辱的幻象,你一震怒,居然是直接魂力暴走,将一梦浮生启动了。”
她偏了偏头,青丝从额前滑落:
“一梦浮生之力主时衍回溯,不巧,那么一动用,你竟是将他送回到了上辈子同样的情境里。”
“上一世我还奇怪他陆苍颜为何会突然出现,现在去看……原来那是这一世的淮止山主啊……是用过了寒幽魄,是极阴体的淮止山主。”
方既白声音沙哑:“所以……那时救我的……”
洛无鸢道:“不是我呢……我本来就是故意想杀了自己再重伤你逼出一梦浮生的……但他突然出现替你挡了那噬魂针,计划全都打乱了。”
“本来当时灵台就被你那渡劫期的神识狠狠碾压了一回,那会儿的陆苍颜可真就是徒有风骨无力堪守,彼时程澈为了找人真是什么手段都愿用,我叫他上了你那好师尊,他果真就言听计从肆意作弄呢。”
“然后你声嘶力竭叫着‘师姐……师姐’,那一声声下,却是自家师尊在别人怀里眼角带泪衣容散乱……那场面,当真是有趣极了。”
“……不……你别说了……”
“……尔后噬魂针落,那人奋不顾身舍己救下你……那可不是幻境,是结结实实的噬魂针啊,恐怕你根本不知道吧?……当初你继续叫着‘师姐’却反手攥住他手的那一瞬间,他笑得多好看哪。”
女子轻笑起来:“他叫你活下去。方世尊,你果真就孤零零地。
……活下来了呢。”
早已空白一片的脑海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更多对往昔的挖掘,方既白踉跄一步退开去,手里囿仙却是猛地抽出,满溢的灵力浩浩汤汤,居是有濒临化神的迹象。
“你给我去死!!!”
洛无鸢纤指一点,那鞭影便定在了原处。
女子仍在笑:“这句话阁下也同他说过吧?……可惜我不是他,听听也就罢了……”
“住口!!!”
囿仙一卷再度朝女子汹涌而去,侧里叶初溟长鞭九歌却是一带而过,生生将青年的鞭子绞在了当空。
洛无鸢道:“便不陪你们过家家了……各位,走吧。”
九噬音问:“……圣尊……这些人……?”
洛无鸢眼角笑意荡开,却是在步入虚空之前回去淡淡一眼:
“留着罢……突然觉得,睹物思人,睹人思人,可能更会叫方宗主伤心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溅落,方既白指尖扣入掌心,不自知下,已是血流如注。
他身上仙灵缓缓褪去,再抬眼时,眸里赤色已是浓得仿佛花火。
一身魔气顿然倾泻而出,一鞭便砸在了那即将消散的阵纹之上,居是撕开了长空百米裂缝。
“……圣!!!晚!!!辞!!!”
——皇图霸业,暴露与否,突然都不在乎了。
他颓然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盯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再怎么拼命,还是让那一行人走掉了。
——怕不是自己在做梦。
——怎么可能。
——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恩断义绝,为什么要……
生死不逢。
“……呵。”
繁叠玄衣下的青年突然笑开一声,那酒一般清冽的声音震响长阶,却是瞬间便唤醒了在场所有早已呆滞的众人。
司徒跃靠在玉栏上,脸色黑得宛同砚里浓墨:
“你笑什么。”
方既白道:“……肯定都是骗人的。”
他站起身低喃:“一梦浮生再厉害,又怎么可能把别人卷入溯时之中……”
“我不信……我不信。”
说一句便朝问青天上缓行一步,青年步伐跌撞,眸子却是死死盯住了那正中的沉木棺椁。
楚彦轻破万寒攥紧一丝:“退出去!!”
方既白未理会,步子依旧沉重而坚定。
楚彦轻于是咬牙切齿又说一遍:“……叫你滚开!!!别靠近他!!!”
一侧岳红妆已是不言不语直接仗剑杀了过去,方既白狠狠抽出囿仙,浑身魔气渊渟岳峙,却是瞬间就震飞了女子左手里的朱厌剑。
岳红妆于是双手紧握唯一的毕方,煌煌灵力满注如瀑,一剑便黯淡了四方天色。
方既白沉默着捂住被割伤了的肩膀,剑气带起血色徜徉而去,说不得该笑还是该哭。
他反手掣住毕方剑,滚滚魔气倾出,合着那从指缝淌出的血线,却是一力便折在了剑上。
随后他却如触电般蓦地松了手:
“不行……这是我送与他的剑材……不能动……”
换过动作直接抽住了那剑刃,方既白一手血迹顿时沾满衣袖,整个人用力一甩,居然已是超过岳红妆,继续朝前去了。
而身后另外三名山主已是同仇敌忾开去,三声怒喝合杀气滚滚而落!
“……站住!!”
“……禁步!!”
“……你给我滚!!!”
蓦然又是三柄灵剑从后方袭来,方既白脚步又一次被阻,表情已是失态到巅峰了。
“……你们!!”
囿仙偏开漫天魔气纷然而下,方既白不管不顾朝前冲撞,一顿下,人已是被听墨刺穿了胸膛。
梁危行的声音压得极冷:“……最后一遍,离开胜寒。”
有血色从襟前蔓延,方既白垂眸,任远处临渊一行惊惧相告。
僵笑下,黑衣青年却是溘然反手抓住了那沾了血的剑刃。
——化神一步,原自当……心如刀绞。
……唰!!!
猛然间,仙魔二气同时爆裂无声,听墨瞬被震离骨肉溅开七步朱浆,梁危行一声“拦住他”尚含于齿缝,那初登化神的临渊宗主便已是一步踏上了中央的棺台。
黄白缤纷细雨之下,一如夏槐花秋槐叶,一如那人衣上交加。
木椁尚未被钉死,方既白双手颤抖着扶在盖上,却是死也推不动了。
——薄薄一层木料,对他来讲,如今却仿有千斤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