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乐越到了师父房内,鹤机子神色肃然,示意他插紧房门。
乐越很少见师父神情如此郑重,不知等下会说什么要紧的大事,便依言关门,鹤机子第一句话先问他:“乐越,被带走的宝坛中,原本腌的那些蛋,你收起来后,如今都放在何处?”
乐越没想到师父摆出如斯阵仗居然是为了打听几个鸭蛋,愣一愣后才道:“吃了。”
鹤机子惊道:“吃了?谁吃了?”
乐越摸摸鼻子:“来狐狸洞的时候,有师弟肚子饿,就拿了几个吃,还剩下些昨天晚上弟子和杜师弟琳箐姑娘还有昭沅在后院聊天,当宵夜了。”
鹤机子道:“全吃光了?”
乐越想了想,犹豫道:“应该吧,不清楚,我一边吃一边说话也没留意。反正今天我没再看见还有了。”
难道师父对失去宝坛很不甘心,想研究研究宝坛中腌过的鸭蛋和寻常鸭蛋有无差别?鹤机子面无表情地沉默半晌,忽而长长叹息:“也罢,可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随缘吧。”他再看向乐越,神色复又肃然,“乐越,你不能再留在青山派了。”
天地在一瞬间静止,乐越觉得自己没有听懂:“师父,你说什么?”
鹤机子的声音再一次道:“乐越,你不能再留在青山派了,也不能留在此地,明天,你就必须走。”
乐越的双耳嗡嗡作响,眼前有无数金色银色的斑点飞舞:“师父,为什么?”他腿一软,下意识地跪倒,“师父,是不是弟子做错了什么。请师父尽管责罚,我……”
鹤机子再长长叹息:“乐越,你几乎从出生起就跟在我身边,我把你一手养大,今日对你说这话,我又何尝不痛心。但,事已至此,为你为青山派,为师都不得不这样做。”
乐越抬头,鹤机子的目光中全是无奈和沉痛:“乐越啊,虽然你不说,但那条龙是什么,论武场上战妖兽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当为师真的不知道么?”
乐越一瞬间僵住,一种钝钝的麻木从头顶开始渐渐向下蔓延。
鹤机子转过身去,仰首看着万丈虚空:“这些天为师一直在犹豫,你是我最喜欢的徒儿,像我的亲儿子一样。你从小到大为了青山派,吃了很多苦,几乎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但是,就算凤神一族现在没发现你是谁,只要他们将种种迹象串在一起,稍做推敲,就可能猜到那条龙的来历,和你的身份。”
乐越闭上眼。
师父的话钻进耳膜,钻入心里:“乐越,为师不能不向你说一句,有些事情,可能真是像安排好了一样被老天送到你面前,每个人都有需要他去做的事,也有注定为他而生的机缘。三大护脉神都在你身边,你的将来,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乐越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回廊上,他走得很慢,回廊很长,好像每走一步,他在青山派中度过的十几年便像穿过筛网的沙土一样,流去一些。
他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因为他和昭沅势必会引起凤凰的注意,留在青山派中只会拖累整个门派,他们也会更加麻烦。
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还是很难接受。
乐越走到一扇门前,抬手敲了两下。
片刻后,门开了,昭沅站在门边惊讶地看他,它身后的房里坐着琳箐和杜如渊。
乐越走进房内,插紧房门,向昭沅道:“我要离开青山派了,你也不能继续留下,你要和我一起走么?”
昭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他。
乐越再向另一边转身:“琳箐,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今天夜里就必须离开,要无声无息地走,不被师弟们和狐老七一家发现,你能帮我么?”
琳箐倒显得不是很惊讶,点头道:“可以呀,包在我身上。”
杜如渊站起身:“那么在下也要收拾一下行李了,还好,没怎么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立即就能收完。”他笑了笑,“我这几天一直在疑惑,为什么鹤道长没有动作,他的决定比我想的慢了些许。”
昭沅走到乐越身边:“我肯定和你一起走。你到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
因为我是你的护脉神,从今后我会保护你,和你的子孙,直到有你血脉的最后一个人。
乐越的身影在灯光下半晦暗半清晰:“我也许会考虑去做皇帝,起码不能让安顺王世子那种人祸害天下。不过只是也许,我不是当皇帝的材料,我还没考虑清楚。”
杜如渊收着书册道:“没关系,我们可以陪你慢慢考虑。”
琳箐道:“是呀,反正你不行,我们还能再培养你儿子嘛。”
乐越笑了一声。昭沅碰碰他:“你,不要太难过。”
乐越扬眉:“小看我这个天生的大侠?”
昭沅看看他,摇头。
乐越又笑了一声,道:“实际上,我确实很难受,不过,要连这种小关口都过不去,还算什么大丈夫?”
福祸两相依,他会离开青山派,注定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既然如此,就要向前看。大丈夫要心怀天下。青山派,师父师叔和师弟们,即使离别,也一直都在这个天下中。
清晨,第一抹红光划开天幕时,乐越站在荒野中向某处遥望。
琳箐的驾云术很厉害,此时他们已在青山派的数百里外。琳箐坐在草地上擦汗:“累死我了,没想到带着凡人驾云这么累,耗尽我全部的力气才走这一点路。”
杜如渊拿着书册扇风:“幸亏在下有龟兄。”
琳箐瞟着昭沅:“是呀,幸亏这条龙会驾云。要不然一下带三个,我肯定飞不了两里路就掉下来。”
乐越又望了望青山派的方向,终于回过身,也在草地上坐下。
杜如渊道:“越兄,你接下来打算怎样?如果真的决定拼杀皇位的话,在下收回曾经说过的话。你也不是完全绝望,办法还是有的。”
他掏出一张纸,铺开:“待我来给你分析一下如今的天下局势。虽然皇上病重,朝中大权看似都落在安顺王手中。其实纵观全局,天下势力被分成了四份,握在四位藩王手中,安顺王手中的势力最大,又有护脉凤凰的支持,但倘若你能将另外三个藩王的势力全部收为己用,胜算也很大……”
琳箐挥手道:“行了,乐越他刚刚离开师门,情绪还没好起来,你的天下局势留待以后分析不迟。”
昭沅跑到一边的小溪旁,装满一水袋水,递给乐越:“你喝。”乐越接过,道了声谢,喝了两口。
昭沅露出牙齿开心地笑了笑,又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再递到乐越面前:“你吃。”
是一枚青绿色的鸭蛋。
乐越接过:“你居然还留了一个当存粮,我还以为吃完了。”说起来,师父昨天还曾问起过鸭蛋。
昭沅道:“前天晚上我老剥不开这个蛋的蛋壳,就把它留下来了。”
琳箐撇嘴道:“被你揣在怀里一天两夜,不知道有没有闷坏,现在天热,如果是个生蛋,说不定都孵出小鸭子了。”
昭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乐越拿着蛋往地上砸了两下,砰砰的,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砸地的声音。蛋壳丝毫未破。
乐越皱眉,举着蛋看了看:“奇怪,这蛋是挺结实的。”
他再用力往地上砸砸砸砸,无论横砸竖砸,砸大头砸小头,使内功砸,搬石头砸,蛋都丝毫不损,坚如磐石。
琳箐卷起袖子:“看我来用火烧烧它。”
她把蛋放在掌心中,手上冒出火焰,一刻钟后,琳箐烧得有点手酸,蛋依然是刚才那个蛋。
乐越拧眉端详,肯定地道:“这不是一般的蛋。”
杜如渊头顶的乌龟缓缓吐出几个字:“有不一般的气息。”
像证实这句话一样,蛋自己在琳箐掌中打了个圈,咕噜滚到地下,又来回转圈滚动。
琳箐向后退了一步:“呀,它是活的!”
杜如渊弯腰观察:“不会真的孵出小鸭子了吧。”
乐越拔下根草戳戳蛋身:“就算是鸭子,也肯定不是一般的鸭子。说不定里面睡着一只绝世大妖怪。”
他话音刚落,蛋壳突然喀拉一声,裂开一条缝隙。
天地之间,忽然有声音响起。阴沉、晦暗,带着修罗地狱般的森冷。
“少年人,有些眼色。”
风,突然阴冷了,变得如刀般锋利。原本的朗朗晴空在转瞬间抹去碧色,铺满重云。漆黑的云雾翻滚,遮蔽了整个天空,似乎立刻便要将地面压覆吞噬。
绿皮鸭蛋抖动了一下,裂开的缝隙处,一块蛋壳掉了下来。
“尔等究竟是何人,敢打扰本座安眠?”
第41章
宁瑞十一年三月二十日清晨,京城风暖日和,晨光甚好。
树叶的清香,春花的悠香荡漾在风中,只有皇帝的寝宫之中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崇德帝和韶躺在偏殿的软榻上,看窗外的春色。皇城内这几日都洋溢着一股喜洋洋的气氛,如同烂漫的春光一样。新太子的册立诏书已发,三天之后,将举行太子册封大典。
大内总管许公公站在软榻的不远处,躬身禀报:“……刚刚有消息到,和祯殿下已经在赶来京城的路上,大概明日便可到京城了。”
和韶淡淡哦了一声,许公公偷眼察看他的神色,又道:“新太子殿下可真是孝顺皇上,费尽心思找来了有仙缘的法器,皇上的龙体不日便可痊愈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