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沅闷声道:「其实,你做皇帝,他当你的护脉神,也挺好的……他确实比我强。」它看得出来,九凌的确对乐挺不错的。
乐越顿时暴怒,一把抓住它:「我现在这个样子叫好?我和之前的皇帝有什么分别,我只是他们选中的另一个傀儡!」他磨磨牙,「你知道不,我听书看戏的时候,最喜欢骂那些傀儡皇帝,骂他们没有骨头,什么身不由己,全是屁话!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只有自己当了傀儡,才明白傀儡有多憋闷!」重重一拳擂在椅背上,双目赤红的盯着左手,「我现在恨不得把我这条胳膊剁了,看那根绳子还捆不捆得住我!」
昭沅用脑袋蹭蹭他的手:「我现在法力只剩一点点了,帮不上你。」
乐越揪住它:「谁说你帮不上,你帮了我很多!说起来,是你先让我帮你找皇帝,又让我做皇帝,我才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要对我负责。」
昭沅垂下脑袋,它当然想负责,它想打烂祭坛,打倒九凌,扯断乐越和九凌之间的血契线。
可他只能想,做不到。
「啊——气死我,气死我,气死我了!!!!!」琳箐跺着脚,仰天大喊。
飞先锋扑扇着翅膀飞在她旁边,擂着胸口跟她一起嗷嗷的叫。
一旁的树下,孙奔坐在石桌边,悠然的倒了一杯茶,递向琳箐:「公主,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琳箐的身周轰得燃起麒麟火焰:「我快气炸了!」
孙奔道:「这个,你应该自豪才对,你的眼光真的很不错。一眼就看上了那为最有来历的,孙某于他,的确望尘莫及。」
琳箐咯咯的咬着牙:「我是个猪脑袋!我居然没看破洛凌之的嘴脸!我真蠢!」
飞先锋捶打胸脯附和:「嗷嗷嗷~~」
孙奔道:「公主你不是猪脑袋,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才造成今日的悲剧。谁让你那时和我赌气呢?可惜一枚鳞片啊……」
琳箐跺脚道:「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选你这个奸诈小人!」
孙奔抿着茶点头:「嗯嗯,奸诈小人可比伪君子强太多了。」
琳箐抓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两口,一拍石案坐下:「其实,我到你这里来,就是为了惩罚自己,听你挖苦我,我的心里能好受些。」
孙奔替她再添上茶水:「现在公主怒气也发够了,应该冷静些了。乐少侠不是两根线都连着么?凤凰的后招虽狠,我们却还不算输。」
飞先锋蹲在她身边,轻轻扇动翅膀替她扇风赶走飞虫。
琳箐嗯了一声,道:「那你为什么留在京城不走?我还以为你那天就离开了哩,你不是说不会帮和家的人吗?」
孙奔抱起双臂:「安顺王子是暂时被困在泶城,他得知消息,必定会杀回京城。此时愿意追随他的兵马不在少数。真正的大战才要开始,我怎么舍得走?」
风拂动树叶,很温和,但琳箐能感觉到,风中有不寻常的气息,那是战争即将来到的味道。
乐越的皇子袍服还在赶制,尚衣仿先送了些可以临时穿戴的衣物过来,乐越沐浴更衣完毕。有宦官在门前跪请入内,手中的漆盘内托着一大叠册子。
小宦官道,这是今天要阅的折子,最上的一卷绢书,乃是中书衙门代乐越起草的告天下书,请他过目。
乐越先展开那卷绢书,满篇文绉绉的辞令,引经据典,看得他有点头晕,里面有不少生僻字他不认识。来回读了几遍,才勉强读通其义。大概就是陈述本朝近年来的种种弊端,逆党慕氏父子专权祸国,朝野动乱,天下不安。幸有乐皇子,生于民间,上承天命,得贤臣辅助,终于拨乱反正,匡肃朝纲。安社稷,抚民生。
下面的数本奏折,都是众官奏请乐皇子加封乐王,早登帝位。连日期都替乐越安排了,曰明日宜乐皇子先加乐王衔,先帝灵柩封棺,五日后入葬,第六日乃上上吉日,乐王登基,承继大统。
还有些折子,是关于崇德帝的宗庙谥号,皇后尊封太后,太后尊封太皇太后的封号备选。乐越登记后的帝号年号,礼部等衙门曰正在商拟之中,来日就有本呈上。
乐越翻看了一阵,眼有点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小宦官已经殷勤的摆好御笔,磨罢朱砂,待他批阅。
乐越呵呵笑了两声,道:「这些……都是些要紧之事。我要考虑考虑,才能决定。」让周围服侍的人都先退下。又拿着一本折子颠来倒去看了看,抓起笔道,「这要怎么批?在什么地方写字?」
昭沅沉默,乐越不懂,它更不懂。
乐越正打算请杜如渊来帮忙。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入耳,一个人走进殿内。
来人竟是「洛凌之」。
他穿着淡蓝的长衫,已然是平常打扮,乐越在一瞬间有些恍惚。
「你……」
「洛凌之」微笑道:「殿外的人大约知道我是你的同伴,没有拦我,我就直接进来了。我想你更习惯和我这样相处。」
乐越有些无力的道:「凤君,你能否不要再耍我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九凌道:「你我血契相连,我只期待你成为一个好皇帝。我欺瞒你许久,你一时难以接受,我可以理解,但你也不必如此和我说话。你可以喊我九凌,若不习惯,仍和之前一样喊我洛凌之也罢。」
乐越面无表情。
九凌的目光扫过桌案上的奏折,再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昭沅,接着温声道:「你的师父与师叔正在定南王处。慕祯和清玄派中人暂时已被关押,我方才去看了看。」
想来九凌仍是以洛凌之的身份去的,乐越道:「难道重华老儿和清玄派的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九凌道:「是凤桐让安顺王安排我进的清玄派,当日我更倾向于选择慕祯,进清玄派是为了就近查看。唯有重华子知道我与安顺王府相关,不过也只以为我是从小为太子安排的护卫而已。如今,他们也没必要知道太多。」
原来如此。乐越禁不住问出压在心中良久的问题:「我们在半路上遇见你重伤的那次……」
九凌道:「那次慕祯的确出手伤我,我知道你们要从那里经过,所以故意让他伤到。」
他说的云淡风轻,乐越却想起那只傻傻的兔精月瑶,还有自己见到重伤的洛凌之时的焦急,以及之后与琳箐杜如渊商景手忙脚乱救治的种种,笑道:「想来凤君当时一定在心中嘲笑我们这群愚蠢的傻瓜。能够愉悦到阁下,我们真是不胜荣幸。」
九凌的神色凝敛住:「说来你可能不信,本君有时候会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谁,以为我只是一个凡人洛凌之而已。」
乐越抬抬眼皮:「用我们愚蠢的凡人的说法,凤君太入戏了。这样伤身。」
九凌神色复杂的看着乐越,并未再说很么。
乐越把几本奏折摊开:「凤君要不要先阅一阅,在下好继续遵命办事?」
九凌道:「不必了,看来我说太多,只会让你对我更加厌恶。兵马之事,杜献足以辅助你,杜如渊暂时不宜受过高官职,他年纪尚轻,有些事情欠缺历练。你可以选择朝中的几位学问高但不会掌大权的文官做你的老师,政务与礼仪之事,不久便可上手。」再敲了敲昭沅,转身离开。
乐越朗声道:「凤君请留步。」
九凌停步侧回身。
乐越道:「我不知凤君还有什么计划,但请你高抬贵翅,放过其他不相干的人,尤其是我的师父师叔和师弟们。他们都一生为善,害这样的人,天条也不会允许。」
九凌淡淡道:「你放心。」
乐越目送他离开,阳光下渐渐远去的那袭蓝衫,似乎还是洛凌之。昭沅竟然觉得九凌的背影有一丝伤感。
昭沅晃晃头,打个喷嚏,哗啦,一股水流从口中和鼻孔中冲出。
水流越来越大,哗啦啦的流到地上,昭沅想要收住,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殿外的宫人听到动静赶来,只见到有水流从乐皇子的肩膀上喷下,淌到地上,渐渐殿中汪起水。宫人们大骇,假装喊人,一溜烟的跑了。
水越流越多,昭沅怎么也止不住,乐越想抓住它到外面去,手刚碰到它的身体,就被水流弹开,跌坐到水中,殿中的水渐渐涨到了半寸、一寸、没过台阶,向外流去……
正在此时,应泽挟着黑风晃进殿内,向昭沅弹了弹指头,昭沅口中喷出的水流像关了阀门一样,哗的停止。
应泽赞赏欣慰的拍拍他的脑袋:「不错不错,这是法力增长的表现。」
昭沅打了个嗝,呆呆的看湿淋淋的乐越和满地的积水。
乐越抖抖衣襟:「法力增长是好事,不过你最好还是学会关水。」
昭沅扭动一下身体。
应泽负手道:「脱鳞换角,法理难以控制,乃必然之事。你体内诸种法术现在都在增长,不知下次是喷火还是吐电。这几日,你多跟着本座吧。」一把扯过昭沅,装进自己袖中。
乐越道:「应泽殿下……」
应泽傲然道:「卿遥的徒孙,本座这是为你考虑,万一它喷火吐电,可不像喷水这般你能招架得住。趁这两日无事,我替你带带它,就这样了。」化作一道黑光,嗖的不见,剩下乐越目瞪口呆站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