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知道自己被发现了,那树干的缝隙中果然钻出数个光点,欲要分散逃跑,被晏重灿眼明手快地及时用灵力网住,最终在他的越收越紧的光绳中又凝聚为了原形。它还想挣扎着化光,可惜体内伤势过重,最终也只是动弹不得,死鱼一般瘫在了晏重灿的手中。
司决这时才不急不缓地跟上,迅速检视了一番,确定它没了兴风作浪的余力方才让晏重灿将绳索稍稍放松一点。
他对着生魂低声开口:“我问最后一遍,你的‘父亲’或“母亲”是何人?”
生魂皆是由现世之人使用邪术召出地狱,再被炼成非人非鬼的存在,从而失去生前的记忆。在它们睁眼时看见的第一个人,便会被它们认作“父亲”或“母亲”,对其依赖而信任,并言听计从。
但这不代表它们就不会背叛,特别是在还未长成完全形态时,是它们最容易动摇之时。对外物的恐惧会让它们的求生欲战胜对主人的忠诚——毕竟,此时他们的灵性还只是在初步阶段。
它的主人选择将它放养,而不是放在身边培养忠诚度,可想而知并不是有能力饲养生魂的大能,更有可能人间哪个试验邪术的人,这样随便的人反而比有目的人更有危险。
“呜呜呜呜……”
它仿佛听不懂般哑着嗓子哀嚎。
树干边散落着几只被吸干了血的兔子,想必是它费劲功夫找出来的还存活着的食物。
司决不为所动:“他不会来救你,他已经抛弃你了,你应该知道这个事实。”
它空洞的眼睛竟然闪躲了一下,但扔扭着脖子不吱声。
司决冷笑一声,手中乍现一面黑幡,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纯粹的黑色凝聚着极重的冥气。生魂顿时尖叫着挣扎起来,身上被勒得遍体鳞伤也仿佛感受不到一样,只是疯狂地挣扎。
“看来你还识得。”司决目光森冷“说,或者我将你再次放逐至冥界。逃离地狱的鬼魂,该受到什么惩罚你还记得么?”
生魂闻言又是一阵剧烈地抖动,撕心裂肺地嚎了一会儿,半晌确定他是真的要这么做,才认命般消停下来,哑着嗓子第一次口吐人言:“何扬,在梓城,他是……是我的父亲。”
它不太会说话,语序混乱,结结巴巴的。
“你有兄弟么?”晏重灿问。
“不……不知。我,我都说了,放了我……”
司决盯着它看了许久,看得它瑟瑟发抖了方干脆利落地解了它的光绳。
“师兄……”晏重灿被他这一下唬了一跳,还以为他当真慈悲为怀想放了它,就见司决竟又取出了几枚灵力化作的黑色长钉,直接将刚想开溜的生魂钉在了巨树上,再将黑幡插在它背部,最后以迅雷之势用剑气毁坏了它丹田位置的光团——那是它储存生机的地方,也只有在这种行动完全受限的情况下它才会乖乖任他动作。
一系列措施下来,生魂已然半死不活,真成了一副死气沉沉的人皮,一动不动了。想要再凝聚生机,少说也需十天半个月。
“黑幡可沟通地狱,鬼差不时便会过来,走罢。”司决回身。
因为生魂是非生非死的,就是修士也无法杀死它,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让鬼差把它们抓回去。
晏重灿愣愣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司决居然还会出尔反尔……
说好的只要说了就不把它捉回冥界,结果刚说完就把人钉上了树……
他在这一瞬间破天荒地有些同情生魂。
生魂:“……”
直到离开这里了,他还忍不住暗笑,虽然知道司决肯定不会容忍这等非人非鬼之物祸乱人间,但就是忍不住笑他还有这样一面。
司决无奈瞥他,唇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就放任他自己乐了。
一上午将九龙山翻了个底朝天,确定这一片只有这一只生魂,他们才兴然回府。
路上正巧看见生魂被一个白净的男人装进一个匣子里,那男人穿着一身小兵般的盔甲,见到司决笑了笑,行了个礼,随即钻入地底没了踪影。至于黑幡自然还在原地飘扬。司决翻手把它又收回了储物戒。
“旗子是哪来的?”晏重灿好奇道。
“从前做任务时得的。”司决回得简洁。
闻言晏重灿也未多问,本身司决就做了数不清的派门任务,偶然得到一面旗子也不是奇事。
回到守龙村,人们都出了门,站在村口聚众守望着,见到他们两人皆是忐忑不已,又是期待又是怕他们失败。
一听到生魂已除的消息,他们停顿了片刻,欢呼声骤然爆发,再一次对着他们跪拜起来。
晏重灿走上前一位位搀扶起来,陈春燕抹着欣喜的泪水第一个道:“今儿是个大日子,我们今天老老少少都忙活起来,别的没有,也得做顿饭给恩人吃,是不是?”
人们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转身回屋,一同做起事来,热闹程度有如过年。
“谢谢两位师兄。”杜山这时才怯怯地过来,向他们深鞠一躬。
“生魂一事还有待追查,我们今日便离开。飞舟留给你,你再多歇几日,到时自行回宗门吧。”晏重灿笑着摸摸他的头。
杜山顿时睁大了眼睛:“我也去!”
“不行,你还太小,好好修炼,以后才能帮我们忙。”
“噢……”杜山低落地垂下眸,感受着师兄温柔的摸头,眼睛又是一酸,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努力修炼。
晏重灿拍了一下他的背:“好啦,在宗门等我们回来,到时我可会好好检查你的功课。”
杜山忙点头:“我等师兄。”
说完,见两位师兄似乎还有事要忙,便转身去帮爹娘的忙。
身边没人了,晏重灿松松筋骨,笑道:“那么……只剩最后一件事了。”
司决稍稍挑眉:“主事要一展能为了?”
“……”晏重灿横他一眼,皱皱鼻子,不理会他的打趣,脚尖一点,便踏云浮空,闪到了田地上空。
但见他身上泛着莹润的光泽,双臂直直展开,几个小孩见状好奇地抬头盯着他,不多时便一同神奇地喊了起来。
山中清泉之水竟如水龙一般飞到了他身侧。
他掏出两个玉瓶,里面是满满的绿液。将绿液洒入两道水柱,顿时天地间便弥漫着浓郁的生灵之气,老人们甚至觉得这一瞬间自己的身子骨都硬朗了些。
活土液。
灵草园专属。
灵草都依靠着它散发蓬勃生机。
寻常作物不能使用太多,所以他才把绿液掺入湖水稀释。现今他对活土液的运用已然得心应手,闭着眼睛也知道什么土壤该用几滴绿液。
这一天,守龙村之人都见到了此生绝不会忘的神迹。
漂亮得不似人间的少年稳立云断,他好似神明般在乘龙巡视人间,翻手便能操纵云雨,衣袖飘飘间,大雨倾盆而下,雨落之处原还焦黑狼藉的田地渐渐重获生机。荒山如被一支蘸饱了颜料的毛笔一涂到底,从山尖起重现光彩,漫山枝叶沐浴着灵雨点点回绿。
杜山亲眼看着家中萎靡的花枝再度绽开了花朵。
他也像个凡人一般咧开嘴笑了。
晏重灿炉火纯青地挥洒着灵水,他的目光慈悲而平静,苍穹都如同成了他的陪衬,这一刻他是洒落生命的神。
每一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司决见过许多次他在灵草园如此浇水,本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但他依旧感到胸腔中心脏动如擂鼓。
这场“雨”来得快,结束得也很快,倾洒完最后一捧活土液,晏重灿振袖落地,身上因愉悦而出现的玉光还未散去,更使得他有如天人,边上几个人已然看直了眼,敬畏得想拜又不敢拜,只得暗自决定尽快建庙供奉。
在守龙村吃了最后一顿大餐,晏重灿在角落把杜山叫过来,“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修路一事还需你自己想办法,出钱出力都可。但切记莫滥用灵力。”田地与群山是生魂毁的,所以他们可以帮忙,而修路之事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了……好在杜山是当地人,他出手尚不算破坏规矩。
杜山思索一会儿也懂了其中原由,郑重答应了,心中更是感动师兄居然为他的家乡考虑到这个地步。特别是在晏重灿说完后,司决还默不作声给了他一袋银两。他偷偷掂量了一下,修两条路都可能有剩,差点又哭了鼻子。
和他说完,不想看见村民们挽留的神色,两人便与杜山打了招呼,悄悄离开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雨夜, 雷霆破空, 雨势大得能迷住双眼,天地间一片混沌。
城东一位富商的婢女趁夜逃出府邸,在石桥上投河自尽, 红衣如火, 飘摇在雨中,吓破了打更人的胆。翌日早晨,人们未在河中寻到她的遗体,桥边仅剩一双绣鞋和一张墨迹晕开的纸, 这是她此生留下的所有。
纸上只有四个字,“愧负知己”。
傍晚,一个男人惨白着脸拾走了这两样遗物, 岸边的船夫说他双眼红得可怕,像浸满了血,于是就连流下的泪也是血做的。
没过多久,富商家中突起大火, 全家上上下下百余人无一生还, 连同被请去的戏班子也葬身火中,至今不知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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