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忽传来均匀呼吸声。华仪的视线顺着声音往下,便见陆压道君头枕着榻熟睡着,几缕长发自额前散落,却遮不住那柔和睡颜。华仪欲伸手将发丝拂到耳后,却讶异的发现陆压道君的手覆在自己手上。华仪有瞬间失神,望着趴在榻上睡熟了的陆压道君,小心翼翼的坐起身倚在榻上,见陆压道君没被惊动,这才轻轻抽出手,覆上陆压道君头顶缓缓摩挲。鲜少见到睡得如此安详的陆压道君,华仪嘴角牵出一抹微笑,抬头望向窗外那皎洁的圆月,暗自在心中许了个愿。
时间静默了好一会儿,华仪这才重新将视线落在陆压道君身上。想到已是夜半时分,担心陆压道君着了凉的华仪便轻轻下榻,想将陆压搬到榻上好生休息,可试图搬了几次,那陆压道君都是纹丝不动。华仪有些窝火,咬咬牙,抱住陆压道君的身子就往榻上放。可因着体力还未恢复的缘故,华仪脚一软,整个人便跌落在地,连带着陆压道君整个人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华仪在刹那间停止了思考,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脸颊爬上些许绯色。
被这一变动惊醒了的陆压道君揉揉惺忪睡眼撑起身子,忽瞥见躺在自己身下脸色绯红的华仪,楞了几秒,随即跳开,一脸惊慌失措,“那个…那个...这个…你醒了啊华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哈哈。”华仪见陆压道君一脸局促,站起身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日惯有的平和。向陆压道君道了谢,便借口想出去散散步,撇下完全不明就里的陆压道君,独自走了出去。
是月朗星稀的夜,零零散散的几颗星星挂在夜空,衬得月亮更加皎洁。海风夹杂些许咸味拂过脸颊,拍在海边礁石上,发出壮阔的音调。华仪坐在一块高耸的玉石顶端,望望夜空,又把视线落到那漆黑一片的海面上。许是夜深的缘故,海风吹在身上有些冷,华仪不禁抱紧双腿,下巴枕在膝盖上,蜷缩着一动不动,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在玉石被皎洁月光投射出的地面阴影里,陆压道君静静伫立着,仰视着那独自在高处吹着风的瘦小身影,眼里写满复杂。静默了好一会儿,陆压道君见华仪缩的更厉害,怕他受了寒,便从暗处走出,纵身飞上玉石,变出一条貂毛毯子披在华仪身上,本想就此离去,却听华仪低声道:“陪我坐会儿吧。”陆压道君愣了下,但还是坐到华仪旁边,顺手掏出腰间酒葫芦递给华仪,见他摇摇头,陆压道君便自己喝了几口,抬头望向夜空,任由海风将发丝吹起,久久未作言语。
沉寂了好一会儿,忽有人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不知是谁发出的。陆压道君见远方的海平面上已渐渐泛起鱼肚白,正想劝华仪回去,耳畔却传来华仪似说给他听,又像自言自语的话语,声音虽轻,却如铁锤般重重砸在陆压心头,砸的他透不过气。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华仪,也不知是否应该将那段最不愿提起的不堪悉数讲给华仪听。这么多年了,自己仍然把华仪当成那棵脆弱到需要精心呵护的灵草,可华仪却早在不知不觉间成长到了自己再也无法将他当作孩子般宠爱的年纪。许是从小养成的缘故,陆压道君总能在华仪身上看见自己当年的一些影子。忍不住将手放在华仪头上轻轻摸了摸,刻意不去看华仪有些难过的表情,柔声道:“只要本道君在一天,便护你一天周全,在一万年,便护你一万年。佑你不受苦难,佑你不被欺凌,佑你早日修成正果。啊不对,是早日修成玄仙。”
见陆压道君正经不过三秒,本还有些感伤的华仪忍不住笑起来,笑的很开怀,仿佛要将脑袋里的一团乱麻全部甩出去似的,可笑着笑着,眼泪却笑了出来。见华仪这般模样,陆压道君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许是笑累了,华仪止住笑,伸手抹掉脸上泪水,站起身朝陆压道君道:“回去吧。”陆压道君点点头,二人便转身往仙府走去。
远方的海平面上,已绽放出朵朵金花,衬着逐渐泛红的天际,那是太阳冉冉升起的颜色。
第15章 Chapter.14 元洲
元洲在北海之中,地方三千里,离南岸十万里。上有五芝、玄涧,水如蜜浆,饮之长生,与天地相毕;服五芝亦得长生不死。
——《十洲三岛本纪·元洲概述》
“依你的说法,人族遭此劫难乃是东海帝君为泄私愤而祸害苍生,后又畏罪自尽,是这样么。”气氛严肃的凌霄殿内,高高在上的玄沧俯视着汇报情况的二郎神,询问道。“启禀天帝,以小神调查了解到的情况,外加全程在场的神君大人的佐证,正是如此。”见玄沧话语里暗含不信任,向来不喜扯谎的杨戬心里虽对玄夜恨得牙痒痒,嘴上却一本正经的回答。
玄沧饶有兴致的打量了杨戬一会儿,转而朝众神道:“此次东海之灾危害巨大,亦牵连到人族,身居管辖东海要职却亵渎职守的敖广虽已自行伏法,但他的死并不足以平复东海方圆三千里几万无辜性命的枉送。现吊销敖广一脉的仙籍,责令敖广一族非老弱病残妇孺者,悉数前往东荒之地进行劳作,永世不得踏入仙界半步;老弱病残妇孺者,即日迁出东海海域,前往西夷蛮地照看凶兽,生生世世不得离开半步,藉以平复人族之怒。敖广固然有罪,但此次东海之灾的真正罪魁祸首乃是鬼族,若非鬼族突袭,东海便不会遭这灭顶之灾。诸位仙家,姬墨茗已回到鬼族,此次东海事件正是他一手指使。鬼族之王已归位,只怕鬼族随时会重新来袭,为免重蹈当年覆辙,即日起加强九重天的警戒,增加巡逻次数,密切关注鬼族动态,一旦发现鬼族有所动静,务必及时上报,不得隐瞒!”
玄沧话音刚落,众神便唯唯诺诺的应允。虽有几个平日里与敖广关系较好的神仙对如此严厉的处罚有所不满,但又不敢忤逆玄沧,只得心中嘀咕几句,脸上依然是那恭恭敬敬的模样。
“诶,你说这次天帝怎么罚的这么狠啊?罚去做做苦工也就算了,就连仙籍都被吊销,这可是九重天有史以来第二个被吊销仙籍的啊,而且全族都没了仙籍,以后可就跟那些凡人没差别了。”散会后,众仙三三两两的从殿内走出,其中一个看起来稍稍年长的神仙对旁边的一个年龄较小的神仙道。“是啊是啊,不愧是我最崇拜的天帝大人,该冷酷决绝的时候毫不留情,那低沉磁性的嗓音,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王者霸气,啊啊,真的是太令人痴迷了!”那小仙显然是玄沧忠实的崇拜者,眼里写满对玄沧的神往。年长的神仙捣捣他的胳膊,让他注意些自己的形象。那小仙这才尴尬的清清嗓子,随口转移话题:“对了,你说这是第二个被吊销仙籍的,那第一个是谁啊?”“这你都不知道?也太孤陋寡闻了吧?头一个被吊销仙籍的可是那…”年长神仙还未说完,便听身后传来两声咳嗽。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年长神仙急忙住了嘴,扭过头冲走在他们身后的杨戬尴尬笑笑,拉着还欲问个究竟的小神仙快步离开了。
见两个神仙十分尴尬的走开,杨戬好笑的摇摇头,望了眼那白茫一片的云海,脑海中忽回荡起在东海时玄夜对自己说的话。“杨戬,依我直觉海啸一事未必全是敖广之责,可眼下我并未查出端倪,加上以我如今的功力暂时无法回去九重天,所以我打算边恢复元气边查清此事来龙去脉,日后或许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此番回去,先按我说的如实汇告给天帝,若天帝怀疑,你就搬出我的名号,想必天帝也就不会再刁难于你。”当时虽犹豫许久,但想到玄夜从来就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出于对他的信任,杨戬也便冒着大不敬的危险应允了下来。
事实果真如玄夜预料的一样,但仍然让杨戬出了一身冷汗。当时若不小心说错一句,只怕此刻被罚到东荒做苦力的就是自己了。想到这,杨戬竟生出一丝庆幸。抬头又扫了眼那白茫云海,不由停下脚步,感慨一句:“玄夜,此时此刻,你又在何方,做着何事呢?”
殿外的杨戬正生出无限感慨,而依然坐在殿内王座上的玄沧打量着杨戬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东海一事转眼已过去半月有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常轨迹,对于在东海发生的事情,华仪原原本本讲给了陆压道君听,对玄夜丢下华仪不管一事异常恼火的陆压道君本想待玄夜回来时狠狠教训他一顿,可他却了无踪迹再未出现过,时间久了只得作罢;至于华仪在星辰之海遇袭一事,陆压道君虽神色有变,可一直在为自己误伤华仪的事而变本加厉的看护,惹得华仪对他愈发没有好脸色。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继续了下去,华仪依旧每日种着仙芝灵草,只是跟在陆压道君后面学习法术的时间多了点;而陆压道君除了教授华仪法术,其余时间皆四处奔走,希望能为华仪不久后的天劫寻个应对法子。东海之事陆压道君虽自觉脱不了干系,但也没太当一回事。毕竟活了几亿年,早就看惯了风云变幻,加上也没人跳出来指责他,时日久了,他也便抛之脑后,不再当一回事。
彼时的陆压道君,还不知晓自己其实才是造成东海生灵涂炭的真正元凶。正是他在星辰之海深处一招轰塌了东海脊柱,这才导致了东海海啸爆发,牵累了人族诸多无辜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