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着的方向正对着个中年壮汉, 一抬眼看到这么个场景也忍不住地乐:“哎,大爷,你这是怎么个意思?小辈儿过年的时候磕个头我还能给个红包,这会儿你给我这一跪,难不成也是讨红包来的么?”
周围听着壮汉的调侃,一时间笑声不由得更大了些。
老人憋红了脸往出声的那头望过去,只是视线瞥到人家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涌到了嗓子眼的骂声又被自己别别扭扭地吞了回去,只是一张脸扭曲的厉害,看起来越发的面目可憎。
他这一下可能摔得有些厉害,在地上跪了半天都没能缓过来。眼看着自己支撑着地面爬了几次没能爬起来,眼珠子一转,索性也就不起来了。仰倒着往后一坐,一边大幅度地拍着自己的腿,一边哀哀地叫着骂了起来:“哪个天杀的龟孙子绊了我啊,你给我滚出来!这一车没有良心的畜生啊!”
他的视线在公交车内扫视着,愤愤地:“迟早老天爷要把你们都劈死的!”
听着这话,不说那些本来就已经被他激起不满的乘客,另一小部分坐在原本只是做壁上观的乘客这会儿也是被骂的有些愤怒了。
“呸,老天要是长了眼,劈也是先劈死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不要X脸的老无赖!”
人群中有脾气暴躁的妇女先是忍耐不住地小声地啐了一口骂道。
老人听着这声音,怒声就拔高了嗓子道:“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给我说一遍?”
另一头坐在老人面前的壮汉就笑了:“这有什么不敢的,来来来,大家伙儿说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倚老卖老地大庭广众欺负一个小姑娘,可不是不要X脸么。”
被几个人抢先开了头,就像是炸药瞬间被点燃了似的,越来越多的指责声像是潮水一样,朝着这头就涌了过来。
老人一向不守规矩地跋扈惯了,每次挑着欺负的也大多是些看起来就没什么脾气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被他欺负的人脾气和软,在他面前只能吃哑巴亏。而周围的人虽然看不惯他,但也大多都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作壁上观。
虽然偶尔也会被他们指责两句,但也并不会像今天这样——那些人一个个如同吃了火药一般,对着他指指点点的样子,恨不得将他拖出去游街才好。
与预想不同的结果却让坐在地上的老人面上难得地显出了几分心虚。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面对着众人的指责,一瞬间他也不敢再说话了。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到了站,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原本坐在地上的老人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蓦然一轻,紧接着随着公交车后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整个人竟然是被人从后面提溜着后衣领,然后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从后车门里丢了出去。
眼瞧着那个老人被丢下了车,车里的乘客先是怔了怔,随即等反应过来却是又忍不住地松了一口气似得笑了起来,对着那头的勇士就鼓起了掌。
没了那个老人的胡搅蛮缠,车上很快又恢复了他本来应有的安静。
叶长生坐在窗边,微微撩开车帘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那个被扔出去的老人这会儿正坐在地上朝着公交车的方向似乎在破口大骂。
太阳要坠不坠地挂在地平线上,橘色的光渐渐模糊了白天与黑夜的界限。叶长生看到在老人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站了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大约二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一张脸明明该是阳光元气长相,但是这会儿却因为那不正常的惨白而显得几分阴郁。
他站在距离老人只有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低着头,一双眼睛空洞洞地一直望着他。橘色的光明明从他身上笼罩了下来,地上却没有他的影子。
公交车又缓缓地重新开动,路边还在叫骂的老人和那个诡异的男孩很快就全都被甩在了身后。叶长生缓缓地收回了视线,随即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时间。
六点一十三分。
正正好的逢魔时刻。
贺九重注意到了叶长生有些微妙的表情,侧过头看他一眼,低声问道:“怎么了?”
叶长生眨了一下眼,随即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发现事情的发展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了。”
贺九重挑了一下眉,眼神里透露了些询问的意味,但是那头却只是眯着眼睛笑,并不愿意细说:“说好了不去多管闲事的,你现在可别招我。我们可是已经亏本亏了很久了。”
见他这么个模样,贺九重也是忍不住地扬了扬唇,微微压着一点声音带着些玩味地道:“你倒是知道我们亏本很久了?”
叶长生叹一口气,表情有点忧郁,他用手托着自己的侧脸望着他,唉声叹气地重复:“所以你可千万别招我。”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的小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又捏捏他的后颈,应了一声道:“嗯,我不提。”眸子微微一抬,“只不过,根据以往的经历来看,每次只要遇到这种事,无论你愿不愿意,实际上最后的结果都会变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头抬起的一个忧伤的眼神打断了。
贺九重的视线在那头的小可怜模样上轻轻掠过,薄唇微微一扬,识时务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稍稍顿了一会儿,转而另起了个话茬道:“车子到站还得一会儿,还想再睡会儿么?”
叶长生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儿。
虽然这会儿他其实已经没什么睡意了,但是左右也没什么其他的事,便还是点了个头应了一声,微微合着眼又往贺九重的肩膀上靠了靠。
车上的冷气的温度刚刚好,伴随着车身微微的颠簸,纵使本来没什么睡意,这会儿一颠一颠的,也不禁叫人舒服的有些泛起迷糊来。
贺九重能感觉到靠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呼吸渐渐变得有些绵长,就在他以为那头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耳旁却突然又想起了一句极轻极低的叹息声。
“哎,我也觉得。”
他顺着叶长生声音微微侧过头,正对上那头朝他的方向望过来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被橘色的光淡淡地笼罩着,看起来有一种些微的暖意。
那头似乎有些苦恼:“亲爱的贺先生,虽然事情还没有发生,但是我总觉得我们买房的计划又要继续往后推迟了呢。”
贺九重伸手捻了捻叶长生微长的发梢,垂眸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没关系。”
又在他的发梢上若有似无地落下一个吻,低笑一声道:“你比房子可重要多了。”
*
王华祥被人冲公交车上扔下来后的好一会儿,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的。
他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撒泼耍赖闹惯了,哪个对他不是忍着让着的?这会突然受到这样的待遇,他整个人都气急败坏起来,坐在地上指着那辆公交就开始破口大骂。
周围本来正安静地等着公交的人看着他发了疯似的样子,也都纷纷皱着眉头避得远了些,但是地上的王华祥却像是感觉不到来自四周的厌恶似的,又中气十足地骂了十多分钟,直到那头的公交车都已经跑得没了个影儿,然后这才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缓缓地爬了起来。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阳光照在身上已经没有了最开始那样灼人的热度,缓缓地笼罩下来,将地面都镀上了一层橘色。
一阵风吹过,原本还觉得热得让人心烦气躁的温度陡然下降了一点,一阵阴冷的气息顺着风就往自己的骨子里钻,让王华祥浑身猛地颤了颤,陡然打了一个喷嚏。
“这是什么鬼天气?”他皱着眉头低声嘀咕了一句,双臂交叉环住了在自己的胳膊上搓了搓,眼睛往下一垂正瞧瞥到被自己塞进上衣胸前那个口袋的一沓粉红色,先前那些不快像是又渐渐地退散了,爬满了皱纹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一个带着几分贪婪的笑来。
隔着衣服又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那一沓子钱,再想想刚才在公交车上那憋屈的体验,这会儿也不乐意再跟一群人挤公交了,从路旁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拉开车门矮身就坐了进去。
司机透过车内的后视镜往车后看了一眼,随口就问道:“两位先生要去哪儿?”
王华祥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向旁边看了看,伸手在空荡荡的座位上抹了一把,又狐疑地朝着前头的司机望过去:“什么‘两位先生’?”
司机一愣,又抬起眼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这一次镜子里倒是只显示出了后座位上的那个头发全白老人。
他心底下微微打了个突,诧异地又转过了头,视线快速地在车里扫视一圈,见后面真的没有自己刚刚瞥见的那个阴沉沉的年轻人,眉头不禁拧了拧,压低了声音嘀咕一句:“咦,不应该啊……难道是我看错了?”
坐在后车座的王华祥觉得司机有些神神叨叨,但是却也没有太过在意,摆了摆手就对着那头报了一个地址。
司机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也当自己刚才是只是一时眼花,没再多想,朝着那头报出的地址方向就开了过去。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路边的路灯也渐渐亮起来了。车子开到一半正遇上晚高峰,停在红绿灯路口前,硬生生地将街道堵成了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