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觉得自己的紧张似乎有些明显, 眼皮不安地垂下来, 视线落在病床上洁白的被子上,眼珠子乱转:“之前不是说的是让我妈去的吗?你又去我学校干什么?”
崔国胜也是从商界的一群人精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狐狸了, 几乎都不需要反应, 这会儿扫一眼崔阳这会儿闪烁其词的模样,心里立即便能明白过来崔阳这是在心虚。
心虚。
他看着自己儿子的表现,心底里泛起了一点让他并不想承认的微妙:如果崔阳真的不是故意做出那种事情的,凭着他的性子, 那他好好的为什么会觉得心虚?
崔国胜缓缓地道:“我听你老师说,在小姑娘意外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前几天,她曾经因为你欺负同班一个女同学的事跟老师告过状,害你当众挨过批评?”
崔阳身子微微地动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回答道:“爸,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啦,我都不记得了。”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服气地抬头望着崔国胜争辩道:“而且我没有欺负同学。那个女同学我就是看着她头发好看,所以就伸手多拽了几下,是她自己太爱哭了,我又没有打她——拽几下头发能叫欺负吗?”
崔国胜看着崔阳,声音淡淡的:“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吗?”
崔阳愣了一下,又把头低下去,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拉着:“我这不是听你说就……就又想起来了吗。”
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又沉又疲惫:“阳阳,现在这里也就只有我们父子两个,我是你爸,难道我还会害你?你不跟我说老实话,你让我还能怎么去帮你?今天这件事难道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吗?”
崔阳听到崔国胜这么说,脑子里突然就跳出了昨天夜里他所经历的那一切,想一想那双没有瞳仁的泛着幽蓝色的眼睛,他浑身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脸色顿时就白了。
“爸……爸,昨天那些到底是什么?那些到底是什么!”崔阳声音因为恐惧而发着颤,“还有我妈呢?她怎么样了?”
崔国胜本来是在责问着崔阳,但是这会儿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脸恐惧的样子,又忍不住地觉得心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话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没事了,没事了,那个女孩的事情我已经找了天师解决,现在已经彻底没事了。”
“娴佩也好好的,就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可能撞到了头所以有些轻微脑震荡,”他的视线扫过崔阳全身青青紫紫的地方,眼睛里浮现出浓浓的心疼来,叹了一口道,“你看看你这造孽的一身伤,也别担心你妈了,这段时间好好休息着把自己的伤养好再说吧。”
崔阳听着崔国胜这么说,连忙地点了一下头,对着那头模样有些可怜地道:“爸,我觉得头很晕,现在想要睡一会儿。”
崔国胜印象中的崔阳一直是嚣张又调皮的,这会突然瞧见他这么个一身是伤的可怜样子,一瞬间心就软了,之前的什么怀疑什么质问全部都被抛到了脑后,对着那边点了点头忙应了一声道:“既然头晕就赶紧睡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
崔阳偷偷地抬了眼皮扫一眼那头,见崔国胜似乎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追问有关于谢恬的那件事,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躺了下来,一脸虚弱地道:“爸,那我睡觉了。”
崔国胜过去替他掖了掖被子,有些话在嘴里滚了好几滚,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道:“睡吧。”
崔阳再扫一眼崔国胜的表情,心底估摸着他这应该是真的打算将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眼底闪过一丝亮色,然后又赶紧说了一句“晚安”,将眼睛闭上了,再然后瞬间便陷入了梦乡。
崔国胜就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睡觉,一双眼睛深沉沉的,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
之前他只是一直刻意地控制着自己不去往那边想罢了,这会儿被叶长生的话一点拨,再通过自家儿子刚刚那一系列自以为没什么纰漏但是实际上写满了心虚的表情和对话,前后一串联,一个月前的那个“意外”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已经呼之欲出。
崔国胜坐在椅子上许久,随即像是有些痛苦地弓下身去,一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眉头深深地纠结在了一处。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因为崔阳是他的老来子,一直以来将他当做眼珠子一样在手里捧着宠着,所以将他养的可能有些蛮横跋扈了点,但是他却也没想到就在他没注意的地方,崔阳竟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崔国胜又抬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崔阳,好一会儿,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没事的,没事的。也许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推推打打一时间闹得有些过火罢了,甚至连那个小姑娘的父母不都觉得这只是一个意外!
只要崔阳自己不承认,谁都没有证据去说明谢恬是被他故意推下楼去的。
他缓缓地将覆在自己的头上的手又缓缓地拿了下来,整个身子坐直了,表情在挣扎中却又因为强行的自我安慰而变得平和了许多:至少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一切都还有补救的余地。
崔国胜心底里想着:之前的几年是他们宠崔阳宠得太过头了。
他工作忙,陪在儿子身边的时间少,崔阳的教育他一直都是让何娴佩一个人去抓的。不过现在看来,这样果然还是不行的。
不过好在他毕竟才八岁。他还那么小,是非观都还没有成型,从现在开始好好地教,肯定也还是来得及的。
他想了想之前在和崔阳说起谢恬的时候,那头一双只闪现过了恐惧,却没有丁点儿愧疚的眼睛,心里微微地颤了颤,但是却还是强行将内心深处的那丝不安给压了下去。
没事的,还来得及的。
他之后再好好管教,肯定是来得及的。
——他的阳阳明明一直都是个好孩子的啊。
*
崔阳这一夜还是没能睡好。
大概是前一天所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和恐怖,由谢恬带给的他恐惧像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然后又在睡梦中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几乎断断续续地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梦里的场景似乎比他前一晚所遇到的还要更加荒诞恐怖。他在梦里拼命挣扎了很久,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却始终无法恢复意识,他昏昏沉沉的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这才近乎虚脱一般地醒了过来。
经过一夜的睡眠,昨天夜里只是觉得胀痛的身体这会儿像是彻底散了架,他的皮肤偏白,大片大片的青紫出现在上面就显得更加的惊心动魄。
他试图着自己撑着病床坐起来,但是只是随便一动,骨头和骨头的接合处就像是在发出悲鸣,难忍的疼痛在自己的身体里炸开,让他整个人立即变得暴躁了起来。
崔国胜不知道去了哪儿,这会儿病房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暴躁和不耐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迅速积累起来,让他愤怒地将床头桌子上的东西都一并往地上砸了下去。
在他砸东西的时候,正有一个小护士带着点滴瓶推开房门来准备给他挂水。
推开门刚踏进去半只脚,一抬眼看着屋里面的一片狼藉,再偏头望望那个腿上打着石膏,一脸不好惹的表情的小少爷,心底下就打了个突。
找了扫把将床边的玻璃杯的碎渣扫干净了,然后硬着头皮给崔阳挂水。只不过这头只是刚用镊子夹了药棉给他手背消了毒,针还没扎进去,那头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大声嚎起了疼。
紧接着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个刚被她从地上捡起来从新放在床头的搪瓷杯子朝着她的头就砸了过来。
“砰”地一声闷响,那搪瓷杯子刚好整个儿砸到了小护士的右眼皮上,小护士“啊”都一声痛呼,一只手下意识地将右眼捂起来,只感觉整个右眼视线都猛地一阵发黑。
崔阳本来还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难熬得很,但是这下看着那头的小护士的惨状,身上的疼痛都好像不是那么难受了,整个人瞬间就开心了起来。
崔国胜从外面买了早饭进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的场景。他的视线在那个捂着眼睛一脸痛苦的小护士身上定了定,又移到了一旁的崔阳身上,几步走过去,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阳阳,你干了什么?”
崔阳微微一顿,把视线落在崔国胜身上,几乎都未考虑,张口便委屈道:“爸爸,这个姐姐针扎了我好几下,扎的我好疼。”
那小护士像是好不容易才从猝不及防的疼痛中缓过来,她睁大着眼看着床上的孩子居然这样恶人先告状,心里不禁又急又气:“先生,不是这样,是你的儿子他——”
崔国胜看了那护士一眼,她的眼皮这会儿已经明显红了起来,如果没处理好大概再过会儿就该青紫了。他叹了一口气,走到那护士微微欠身道歉:“我儿子大概是因为住院所以一直在发脾气……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来替他跟你道个歉,希望你能不要跟个孩子计较。”
小护士眼睛瞪得更大了一点,她看看病床上那个满脸病色都掩盖不住跋扈气质的崔阳,再看看面前看起来道歉道得很是诚恳真诚的崔国胜,一时间都快被他们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