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这次放缓了一点语速,使自己的解释尽可能的清晰:“还有一点,如果在之后手术出现什么意外,在孩子和大人之间,我们会选择竭力抢救产妇。”
老太太被这句话刺得浑身一跳:“什么意思?什么手术意外保大人?保大还是保小难道不是听我们的意见吗?”
小护士不答话,只是把笔递过去:“家属您愿意签字了吗?”
“你、你这是不合理收费,我要投诉你们!”
老太太气哼哼地骂道,但是一旁的男人却是犹豫了:“妈,还是签了吧,要不然到时候真的连累到你大孙子怎么办?”
老太太依旧是不乐意。
她自然是想徐招娣自然顺产的,他们当年那么多女人,一个个顺产的都过来了,这会儿到她身上就这么娇贵?
但是想想小护士说的“出了意外保大再保小”,一时间又不由得有些动摇。
摆了摆手终于还是妥协了让男人签了字,看着那头小护士风风火火地回到手术室的背影,嘴里还是忍不住咬牙骂道:“早知道医院这么不靠谱,我当初就应该找人来在家里帮招娣接生!”又气哼哼地回到椅子上坐了,恨恨地,“要是招娣这一胎不给我们张家生个儿子,她就等着吧!”
手术室里,已经疼得彻底虚脱的徐招娣终于感觉自己的五感在慢慢地随自己远去。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挣脱了肉体,轻飘飘地在云层上飘荡着。她飘啊飘啊,从手术室飘到了走廊外面。
外面张氏母子正不时地看着手术室的门,像是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她往下降落了点,正听见她的婆婆嘴里低声地骂骂咧咧,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但是大体上似乎是在控诉她生个孩子花了太多的钱。
她将这些话听在耳里不由得觉得些气闷,忍不住就看了看她的老公。
他正在低声地安慰着老太太,徐招娣想听听他说了什么,稍稍地飘得近了些。
“妈,之前招娣说那个天师给她算的命就是生产的时候可能会有灾祸,你看现在她好好地就难产了,你说,那符纸——”
老太太伸手拍了拍他:“别自己吓自己!”说着,又犹豫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已经把符纸撕掉扔了,这会儿就算再去后悔也没什么办法了。”
徐招娣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撕了?
——他把符纸撕了?
一股彻骨的寒冷从脚心慢慢升腾起来,徐来娣看着那个在他入产房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为了他们母子平安一定会将符纸烧了喝下去的男人,周身一瞬间便爆发出一种浓重的怨毒。
他骗了她!
他骗了她!
她的脸色蓦然青白起来,愤怒地低吼着冲向那一对无耻的母子,但是随即却又像是被一阵强大的吸力吸回到了手术室里。
轻飘飘的感觉一瞬间褪去,那种似乎能够撕裂灵魂的痛楚又从四肢百骸里升腾了起来。
“医生,孩子已经抱出来了,现在准备手术缝合。”
“医生,产妇出现大出血,心跳已经掉到每分钟六十!”
“医生,血止不住!”
“医生!产妇已经呼吸衰竭!”
“医生!产妇呼吸停止了——”
“医生!”
*
手术室外面的红色灯光是在凌晨两点五十分熄灭的。
张家一对母子看到了信号,赶紧起身,急冲冲地走了过去。
首先出来的是之前那个催了他们三次签订剖腹产同意书的小护士。小护士把口罩摘了,扫了一眼围上来的两个产妇家属,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张先生是吧?恭喜张先生喜得贵子。”
男人一愣,随即和老太太对视一眼,眼里都是闪过巨大的光亮:“真是儿子?真的是个儿子?”等得到那头肯定的答复后,两人脸上的喜悦简直都是要化作实质地溢出来,“哈哈哈,我当爸爸了,我有个儿子了!”
另一头的老太太也是一脸恍惚,好一会儿才手舞足蹈地:“我有孙子了!我有孙子了!咱们老张家后继有人啦!”
紧随着那个小护士,有稍微年长些的护士已经将刚出生的孩子身上的污秽和血迹都擦干净了用布包包了起来。
老太太和男人见状都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想要去抱一抱这个刚出生的小男丁,但对于那个在产房里拼死拼活了一个晚上的产妇他们却又好像早就选择性的遗忘了,这么长时间里,两人都在争抢着新出生的孩子,对于产妇的情况似乎一点儿也不上心。
两个人对新出生的小男孩的热情几乎要将房顶都掀开来,前面的小护士看了,眼里闪过一点不屑的冷色,轻轻地哼了一声,对着男人就道:“产妇还在后面昏迷不醒呢,你们这么喜新忘旧是不是有点太过河拆桥了?”
被小护士这样当面训斥让男人有点挂不住脸,他咳了一声,四处看了看掩饰性地问道:“那招娣……我老婆呢?”
小护士听他这么问,突然侧过身去朝着身后努了努嘴,声音听起来隐约有一份诡异:“喏,不就在后面吗?”
男人便朝小护士身后望了过去。
只见一张移动病床被两个护士推了出来,病床上一个隆起的弧度可以证明有人正躺在上面。
男人跟过去看了一眼。
病床上的徐招娣脸色有些青白憔悴,男人忙跟着那病床,随着那两个护士的脚步往前走,这头不由得柔声安慰道:“老婆,真的是个大胖儿子!你真的为我们老张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你简直是我们张家的头号功臣!”
“是吗?”徐招娣掀了眼皮瞧他一眼,声音里还带着一点虚弱,感觉整个人气若游丝,“生孩子可真是遭罪,弄不好就要在生死线上走一遭。”
男人感动地握住徐招娣的手,动情地道:“老婆,真的是太辛苦你了!”
徐招娣笑了笑,她轻轻地道:“没什么,只是多亏你喝了那张符纸,要不然我可能今晚就要交代在手术台上了。”
男人听到徐招娣这么说,眸子微微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偏了偏视线,讪笑着道:“毕竟是你千叮咛万嘱咐的,我这么疼老婆,怎么舍得让你有危险。”
“哦,是吗?原来你是真的喝了……我真感动。”徐招娣听了男人的话,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只是敷衍我,等我一进产房你就会将那个符纸扔进垃圾箱。”
她原本虚弱的模样里掺杂了一点阴冷,乌黑的眸子在医院惨白的白炽灯照射下莫名地浮现出来一丝幽绿色的光。
男人看着这样的徐招娣,身子突然打了个颤。
他抿抿唇强笑道:“怎、怎么会呢?我不是一开始就答应过你,我肯定会喝的吗?我怎么舍得让你和儿子受什么风险。”
勉强抑制住心里陡然而生的恐惧,男人不敢在和徐招娣说话。
下意识地往周围望了望,正准备看看其他人在哪,但是望了好一会儿,当他发现自己依旧还是行进在条长得诡异的走廊后,终于隐约地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对劲。
——怎么会呢?明明他们已经走了这么久,但是一路上却还是没有走到电梯口。
走廊悠悠长长的,竟然连个值班的护士都没有。
男人心里有些发虚,忍不住问道那两个推着病床的护士:“我们要去哪儿?”
护士却不答话,只是继续木着脸推着病床往前走。古怪的沉默让男人的心跳不安地加快了起来,他正忐忑着,眼前却突然地出现了一道门。
一个护士推开门,另一个护士便推着病床就要往里面走。
男人被门内透出来的寒气冻得打了一个哆嗦,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只见在那道奇怪的“病房”外,大大的“停尸房”三个字正躺在上面,猛地暗下来的夜色里散发着幽绿色的光。
“你……你……你们有病吗?你们带我和我老婆来这干什么?”
男人看着房间前的三个字,顿时又惊又怒地冲着两个护士吼了一句,但是他话音还未落,却听病床上,徐招娣突然咯咯地笑了出来。
“老公,没错啊,我是该来这儿的。”
男人顺着声音低下头,就见原本躺在病床上的徐招娣突然掀开了自己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她下半身没有穿衣服,刚刚生产完还没有完全消下去的肚子上被化开了一道狰狞的刀口。
那刀口大的吓人,里面隐约像是有个血肉模糊的孩子在扒拉着那刀口的边缘往外张望着。
“老公,你看看我们的孩子。”徐招娣望着男人,她声音异常轻柔地,像是害怕打扰了自己孩子的好梦。
男人被眼前惊悚的场景吓得几乎快掉了魂,他“啊”地一声拼命地想要往后退着,但是因为自己的手还牵着徐招娣,一时间整个人同那头僵持住了。就算是想跑也动弹不了。
徐招娣看着男人因为惊恐而扭曲了的脸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她从自己的肚子里挖出了一块血肉捧到了男人面前,用他们两人的手共同握住了那一块:“除了儿子,这是我们另外的一个女儿,你看,她的眼睛和嘴巴多像你……你会喜欢她的对吧?”
男人的眼睛瞪到了极限,他颤抖着垂下眼看着自己手心里那一块残缺不全却还依旧能看清有人类五官的血肉,半晌,尖叫着将自己的手从徐招娣手里抽了回来,疯狂地将那块血肉扔了出去后慌不择路地朝另一头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