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絮絮叨叨地:“刚出生没几岁工夫呢,现在那些孩子就要学这个学那个,要想送到市里面读书,一个月的学费可要了老命了!”咋舌一声,又道,“第一胎要已经有儿子了,再养第二个超生了还要罚钱。要什么儿女双全,养个赔钱的干什么,要一个儿子就够了!”
李老太太的话一出,身边本来神色已经缓和下一点的徐招娣这会儿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她摸着自己肚子的手微微地僵了僵,她抬了抬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些话都已经到了嘴边,最后还是被她强咽了下去。
只是她沉默了下来,旁边的李老太太倒是立刻代替了她,继续喋喋不休地同叶长生说起话:“天师,那这一胎到底是——”
叶长生手指在纸上那个“好”字上点了点,道:“徐小姐这个字,女为偏,子字压于其上,后者将前者的命数压去一多半,字形霸道、来势汹汹……”他话微微一顿,随即微微笑了笑道,“恭喜二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徐小姐这肚子里的应该是个男孩。”
叶长生的话一出,面前的老太太眼睛立即瞪得大了一点,她一张皱纹横生的脸上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光彩。
“真的?真的是个男孩?”
叶长生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从徐小姐的字上来看,的确是这样。”
李老太太闻言,立即因为狂喜而手舞足蹈了起来。她转过身拉着徐招娣的手,整个人眼睛晶亮的:“我就知道是儿子,我就知道!你比你姐姐有福气,你这肚子我一看就知道,怀得肯定是个男娃!”
一旁的徐招娣虽然看上去并没有老太太这么喜形于色,但是就在听着叶长生说出她这怀的是个男孩的那一瞬间,她看一眼身旁手舞足蹈的老太太,一双眼睛里也明显闪过了一丝轻松和解脱了的神色。
她握了一下老太太的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侧头瞥了一眼叶长生的方向,低声地对着她道:“妈,这也就是人随口一说,又不一定真的就是准的。是男是女,得生出来之后才知道呢。”
“你这孩子,一天到晚的就不会说点吉利话!”老太太听着她小声的辩解,又瘪着嘴横了她一眼,“这可是天师给你算的,他算得能出错吗?”
说着,又绕着那算命摊子几步小跑地走到了叶长生身边,弓着腰凑过去问道:“天师,我这大外孙您看着一切都好吧?这出生之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叶长生抬头望她一眼,沉吟了一声道:“从徐小姐的字上来看,这‘子’字圆润饱满,气运俱在,看起来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等那头高兴,这边又道:“只不过……”
李老太太马上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道:“只不过?”
叶长生的视线在徐招娣的身上停了停:“只不过此子是吸收的各方祈愿而来,运势实在太过于霸道,只怕生产之日徐小姐可能会有些许灾祸。”
这话一出,原先还满脸喜色的李老太太愣了一愣,回头往自己女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忍不住小声地嘀咕道:“这……这不能吧?我家闺女身体一直很好,就来生个孩子而已,不能出什么问题吧?”
徐招娣脸色也怔了怔,她的手不安地在衣摆上扯了扯,望着叶长生有些迟疑地道:“灾祸是什么意思?——很严重吗?”
叶长生笑了一下,望着她缓缓地道:“生孩子的那一瞬间,本来就是阴阳界限最为模糊的时刻。你要在鬼门关走这一遭……严不严重也就要端看徐小姐自己的造化了。”
徐招娣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她和李老太太对视了一眼,那头赶忙又急声问道:“天师,那不知道可有什么破解灾祸的方法?”
叶长生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徐小姐的夫家姓什么?”
徐招娣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道:“我老公姓张。”
叶长生点了点头,将徐招娣写字的那张纸折成了一个小小三角,又在三角的外沿用朱砂写了一个小小的“张”字,口中轻而快速地念了一串咒语,与此同时右手拇指的指腹从那个三角的表面划过了一道。
只见先前那个沾了朱砂写就的小字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融入了纸里,等他将手指从那张折成三角形状的纸上再移开的时候,原先的那个朱红色的小字竟然就这么完全地消失了。
徐招娣和老太太略有几分惊异地看着叶长生的动作,心下一时间不由得几分惴惴不安。
那头掀了眼皮看着徐招娣,随后将自己手中的那张折成了小三角纸递了过去。
徐招娣愣愣地将那个小三角接了过来,疑惑地看着叶长生道:“这是——”
叶长生便道:“回去之后,将这张纸烧了,烧完留下的灰烬兑上水,让你的丈夫在你生产当天喝下,可保你们母子平安。”
徐招娣将手上那个符纸攥紧了,抿了抿唇又问道:“这个喝下去对我老公有什么危害吗?”
叶长生笑着摇摇头:“你丈夫阳气重,替你抵挡一部分煞气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最坏也就是拉几次肚子了。”
徐招娣听到那头这么说,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对叶长生的话并不全然相信,却还是将那三角仔细地收起来。
李老太太看着自家女儿已经将那被叶长生做过法的纸三角收了起来,这才又赶紧问着叶长生道:“天师,那只要我们到时候让我女婿把这纸吃了,那我女儿就没事了吧?”
叶长生点了点头:“只要他在生产当天能替徐小姐分担一点煞气,之后自然不会有大的错漏。”
李老太太听到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随身的钱包里将占卜的费用结算了,千恩万谢地对着叶长生又说了一大通好话,然后才小心地扶着自家女儿走远了。
眼瞧着那两人在街道尽头转了个弯,身影都看不见了,一直倚在旁边树上的贺九重才垂眸看了看叶长生开口问道:“你又看见什么了?”
叶长生转过身来仰着面望他一眼,道:“你没看出来么?”
贺九重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到了他的身侧:“看出来什么?”
叶长生比划了一下肚子的方向,然后眯了下眼睛道:“那个女人肚子里最开始怀着的可是一对龙凤胎。”
贺九重微微一顿,随即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说,那个女胎已经死了?”
叶长生微微垂着眸子看着自己摊子上的摆设,指尖在桌子的一角上轻轻摩擦了两下,声音沉沉地:“不仅仅是死了,她是在还未成型的时候就已经整个儿都被旁边那个男胎吞噬了。”
贺九重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古怪的事,唇边带了点兴味的笑,扬了扬眉道:“这听起来倒是有趣。”
“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叶长生道侧头瞥他一眼,对于他唯恐天下不乱的言行表示深深的唾弃,“双生子其中一方气势运道都格外霸道些这不奇怪,但是霸道到都能将另一个胎体本身都吞噬下去了倒是稀罕。”
又啧啧一声,摇了摇头叹着气道:“能在还未出生的时候就蓄了这么霸道的气运,又沾染上了一份血债,也不知道到底这份因果之后天道要他怎么偿还呢。”
贺九重问道:“你给那女人的那张符纸——?”
叶长生坐下来,托着下巴侧头望着他:“虽然说效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但是如果她的丈夫真的愿意帮她承担一部分来自那个孩子出生时形成的煞气,那最低程度地想要保住性命倒也不难。”
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仔细地裁剪成了合适的大小后,然后灵活地让那符纸在指间翻飞,不一会儿一只精巧的纸鹤就跃然在了他的掌心。
微微偏了偏头,笑眯眯地对着那头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贺九重的视线掠过那只纸鹤,最后又落在了叶长生的眼睛上。伸手在他的发梢上捻了捻:“赌那女人的丈夫会不会喝下那碗符水?”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长生,你知道我从来都是支持人性本恶论的。”
叶长生将掌心的纸鹤举起来放在自己眼睛的高度看了一会儿,而后掀起眼皮朝着贺九重睐去:“那这样看来,我们的赌约是继续不下去了。”
贺九重笑了一下,将叶长生上下打量一圈:“你不是说你很喜欢‘人’吗?”
叶长生眨了眨眼:“对啊,我喜欢。”将手中的纸鹤轻轻地往上一托,便见那原本还只是一个物件的纸鹤眼睛的地方闪烁过一点红光,陡然就像是活了一样,在空中晃晃悠悠地扑腾了两下,然后便蓦然往上飞跃了起来。
那纸鹤飞到了半空中,便渐渐地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它慢悠悠地四处盘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晃晃悠悠地便朝着之前那对母女离去的方向飞了过去。
叶长生将放在那纸鹤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再望着贺九重,理直气壮地道:“但是我也从没有否认过人性丑恶的那一面。”
他坐在来,伸手拿着笔在纸上慢悠悠地写着那一撇一捺,声音笑嘻嘻地:“有善,有恶。存在先进包容也不缺乏落后愚昧。拥有这么多复杂的特质,这才是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