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闲在看清他脸上的红疹的那一刻,如坠冰窟,郑飞察觉不对,惊呼一声:“苏组长?!”
浑身打着冷颤的钟云从闻声,倏然抬头,两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一时间,彼此的眼神竟然如出一辙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
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问对方这个问题,偏偏都是一只脚在鬼门关上打转,谁都开不了口。
苏闲急火攻心之下,无力说话,只是攀着郑飞的肩,一步步朝钟云从走去。
好不容易从那个空间出来,病症却突然发作,一时间冷热交替,全身骨肉酸痛,连站都站不住。
钟云从看着他的模样,就知道他一定也很不好,他绝没想到,数日不见之后会是这样一个狼狈的重逢。
他五味陈杂,百感交集,但最多的,还是苦涩。
看样子,他们的命,都不是很好。
也好,苦到一起了。他心想,可能是物极必反,他竟然觉得好受了一点。
钟云从想招手打个招呼,却冷不丁地瞥到了手背上的疱疹,他冷伶伶地打了个激灵,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此刻,是面目全非的。
他忽然不知所措起来,想避开,却又避无可避。
苏闲已经来到他面前了。
第203章 不甘
钟云从没想到落地之后竟然是在医院里,而且这医院他还挺熟悉,因为之前来过。
他望向谢城,后者心领神会,低声地解释道:“这是我跟宗局的约定。”
果然如此。钟云从之前就大致猜到了,哪有这么多巧合、
只是……他蓦然想起那个不详的梦,迟疑地看了眼谢城,不确定是否该把这件事说出口。
谢城能因为宗正则的一道命令就隐姓埋名在“暗影”中潜伏十余年,想必,他们之间也不只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
谢城很敏锐,立时注意到了钟云从面上的踌躇之色,他皱眉问道:“怎么?”
钟云从摇了摇头:“没什么,先去见宗局吧。”
说实在的,他凭空放出这么个深水炸弹一样的消息,一来是难以取信于人,二来是容易动摇军心,三来是……他心底还抱着几分侥幸。
那只是个梦而已,未必就是真的。
只是他们一拐进一条长廊,就发现过道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有些一动不动,有些还在抽搐呻吟,地面、墙上都布着血迹,那场面甚是惨烈。
钟云从差点以为这里是个战场。
此种情状让他们警觉性大起,每个人都戒备十足地注意着四周,钟云从就这一直没有舒服过,步子也迈的不利索,一直是以柔架着他,任杰也别扭了搭了把手。谢城负责垂头丧气的杨绍文和半死不活的张家和,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跨过躺了一地的人,缓慢地前行。
不过没等他们走完这条长廊,一大批意外之客现身了。
钟云从他们很快就被纠察队们团团围住,正在他们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位熟人走进了钟云从的视线。
其实也不算很熟,以前倒是见过几面,但真论起来,也就打过一回交道而已。
丁成业先支使了一拨人去把死人搬走,另一拨人负责抬活人,过道里很快空了出来,但又迅速地被围拢过来的纠察队员给占领了。
虽然被堵住了去路,也知道对方肯定是有意为之,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不客气的举动,人数多寡对比太明显,加上纠察队并没有出格之举,钟云从想了想,示意任杰和谢城都不要轻举妄动,见机行事。
他等到纠察队长的嘴皮子忙完之后才开口打招呼:“丁队长,好久不见。”
其实丁成业也在找钟云从,他就是冲着他来的,只是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愣是把人生生给忽略了——钟云从因着病情的缘故,体虚怕冷,再加上一身红疹,怕露出来吓到别人,所以身上穿了件从烽火机械厂某个仓库里取出来的军绿大衣,把自己裹的密不透风,连脸都挡住了大半,就剩两只眼睛在外头,也难怪丁成业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他乍然出声,倒是把丁成业惊了一下,他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原来那个遮遮掩掩的家伙就是钟云从。
“钟治安官?”怔忡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丁成业很快露出笑容,朝对方走去,“怎么这时候过来?也是来善后的?”
“善后”这个词让钟云从愣住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丁成业的目光顿时就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哦?这么说钟治安官还不知道原委?”
钟云从知道这家伙故意套自己的话,要是平时,免不了跟他打套太极拳,可他这会儿状况很不好,没心情跟他玩套路,索性点头承认了:“我刚执行一个任务回来,对这里的事不太清楚……到医院来是因为受了点伤,来瞧瞧大夫。”
头痛的越来越明显,而这股疼痛逐渐在全身都扩散开来,甚至钻进了骨头里;冷汗也糊了一脸一脖子,更糟糕的是,他的腿越来越软,大半的体重都压到了以柔肩上,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钟云从勉强牵了下嘴角,然后收回了搭在她肩上的胳膊,倚着墙站好。
丁成业早已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几个来回,他在纠察队待了这么多年,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一看他捂的这么严实,他就隐约猜到什么了。
只是还有些不可置信,毕竟钟云从还很年轻。
“伤哪儿了?严重吗?”他继续试探,钟云从笑了两声:“还挺严重的……所以麻烦丁队长请贵队员挪挪脚,好让我去看医生。”
丁成业笑的玩味:“这医院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该不会以为现在还有人能坐诊吧?”
钟云从眼皮一跳,之前他就注意到了,躺了一地的人里不少是穿着白大褂的。
他蓦地升起了浓浓的不详感。
钟云从心底不安,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那这跟你们挡路有关系吗?”
丁成业抱着手臂,闻言失笑:“看来你是真不懂啊……那我告诉你好了,我们是来抓捕宗正则的。”
抓捕这样的字眼与宗正则联系到一起,不只是钟云从,同样戳到了谢城与任杰的神经,尤其是谢城,他面色一寒,沉声反问:“你说什么?”
钟云从的冷汗却是越冒越多,扶着墙直喘气。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跟宗正则有关。
宗正则再怎么样都是治管局的局长,纠察队,乃至他们身后的综管局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得罪他……除非他们确实抓住了他的把柄。
钟云从只觉得自己的头要裂开了,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怎么了?
为什么一回来,就变了天?
“他发了疯,这个医院里的人几乎被他屠戮殆尽。”丁成业笑的漫不经心,用词却是分外刻毒,“你们也看到了方才的情形,我可没冤枉他。”
钟云从再也站不在,背脊贴着墙面慢慢往下滑,耳边传来谢城愤怒的质问:“他人呢?我要见他。”
眼前像是有一大群黑压压的飞虫转来转去,钟云从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也有嘈杂之音回响不停。
就在这时候,他恍惚听见了丁成业的一声冷笑。
“那你估计是见不着了……最多见见尸体。”
天旋地转,他目之所及的景象,全部都是颠倒扭曲的。
钟云从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整个人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以柔惊呼起来,而被谢城揪住了衣领的丁成业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双眉紧锁。
钟云从抽搐的时候,头上的帽子掉了,露出了面部、颈部密密麻麻的疱疹,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除了以柔等人,皆齐刷刷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钟云从的意识已经开始流失了,满脑子都是宗正则的死讯,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仍是晴天霹雳一般。
“他、他发病了!”“离他远点!”
丁成业错愕地站在一众下属之间,满腹狐疑地审视着狼狈不堪的钟云从,但很快,他打定了主意。
这家伙在这当口病发,倒是个绝好的机会,也不用费心去想别的由头把他带回去了。
他正准备点两个人把钟云从拷回去的时候,过道的另一头却传来了喧哗声,丁成业冷不丁地听到一声“苏组长”,神经陡然绷紧。
他也来了?
他带人赶到医院之后,在天台寻到了宗正则的尸体,却没想到苏闲也在。
他登时头大如斗,有那家伙在的话,怕是今天没那么顺利能带走钟云从了。
不过在他亲眼见到苏闲之后,顾虑却立时烟消云散了。
此刻的苏闲,根本没有阻挠纠察队的能力。
钟云从看着他被郑飞一步步搀着来到他面前,一颗心仿佛泡在了熔岩之中,在胸腔里翻滚、沸腾,扰的他不得安生。
他重新把帽子拉上,大半张脸掩在帽檐之下,苏闲望过去,只能窥见他微弯的唇角。
“我现在有点吓人……不好意思。”
苏闲想伸手摘掉他的帽子,无奈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好笑笑:“没事,吓不着我。”
钟云从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