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和察觉到他的目光,自嘲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确实是真的……一直到今天,也不曾改变过。”
钟云从没听明白:“啊?”
张家和耸耸肩:“不说这个了,刚刚说到哪儿了……噢,博峰,最初我是回绝了博峰的,一心一意准备办出国的手续,结果没想到,那个公司很快又来人了,这一次下的聘书却让我无法拒绝。”
钟云从的心情复杂起来:“‘新星’基因重组工程?”
张家和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微妙:“对,我之所以想到国外,也只是想在更为宽松的科研环境里追求自己的理想,不过既然已经有人为我提供了这个机会,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呢?之后我就留下来了。”
钟云从心里咯噔一下,心顿时就凉了半截:“所以,那个‘新星’工程,到底是……”
“我们的团队前身是研究转基因技术的,当时在国内还是个很新的项目,后来,我们也确实出了一些成果,研发改良了一些新药。”张家和当然看得出钟云从对“新星”的排斥,他的声音转为低沉,“可是后来,我开始对植物转基因项目感到厌倦了,大概是这些事情太容易就做到了,我想要,挑战更有难度的事情——我想把那些先进的、尖端的技术放到动物、甚至是人身上,我想知道,那样会发生什么。”
钟云从听到此处,一颗心终于凉透了,纵使早有了预料,还是气苦不已:“你就真的对人下手了?”
“你这话却是说错了。”张家和显然不满意他的措辞和口吻,但没有流露出任何怒气,仍是心平气和,“我先是在动物身上实验,但结果不尽如人意,那段时间我状态很不好,一度陷入了自我怀疑,就在我动摇的时候,有个女人找上门了,她要我挽救她病重的丈夫的命。”
钟云从脱口而出:“朱慈?”
张家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错。所以我必须跟你说明,我的确很想在人身上做实验,但我不是个疯子,没有跟你想象的那样,随便绑了个人回来做实验……我的第一名实验对象,完全是自愿的。”
钟云从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起初还觉着自己的说法是有些过分了,反思了一会儿却咂摸过味儿来,发现他最后那句话很有问题。
“不对啊!”钟云从双眉紧锁,“那会儿肖隐都病入膏肓人事不知了吧?他连意识都没有,哪里谈得上自愿不自愿?”
张家和微微一笑:“是这样,所以是朱慈替他做的决定。”
钟云从梗着脖子刚要说“朱慈凭什么替他做决定”,谁知张家和云淡风轻地把他的质问堵了回去:“他们是夫妻,在法律上,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更胜过父母儿女。就好像肖隐上手术台之前,还得朱慈签过同意书呢。做手术是为了救他,做实验也是为了救他,这两件事,有什么不一样吗?朱慈替他做决定,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振振有词,而且乍一听挑不出什么毛病,钟云从一时语塞,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知道你肯定又要问,我对肖隐做了些什么,行吧,我都告诉你,不过过程很复杂,说了你未必听得懂,我长话短说。”张家和自顾往下说,“他当时得的是一种因为感染了某种新型疱疹病毒而引起的恶性淋巴瘤,是绝症,而且是相当罕见的绝症,国外也没多少病例,因此当时的医生基本都对肖隐的病束手无策,只能做一些保守治疗。”
“朱慈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求到我这里。其实我不是医学生,自然也不懂的治病救人,但说白了,病毒也是生物的一种,同样在我的研究范围之内。在接受了她的委托之后,经过观察、解构,最终完成了对那种新型病毒的基因重组。”
钟云从一怔:“为什么要对它基因重组?”
“傻儿子,你是不是觉得,‘病毒’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很可怕?”张家和摇头失笑,“但在时机合适的时候,病毒也可以变成一种药。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最后一句话让钟云从觉得他是在灌鸡汤,悻悻地地挠了挠头:“好吧,你懂你说了算……之后怎么样了?”
“之后我就把改造过后的病毒重新注入到肖隐身体里,然后就开始等待结果。简单的来说,跟武侠小说里的‘以毒攻毒’差不多吧。”
钟云从呼吸一滞,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所谓改造过的病毒,就是后面的“失乐园”?
张家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看穿他脑内的念头,他笑道:“差不多吧……算是个雏形。”
雏形?
钟云从还没琢磨出这个词的意思,张家和又开口了:“后边的事你都清楚了,我的确救下了肖隐的性命,但也……引发了一些问题。”
“肖隐成为了第一位感染者,后来他在失控的状态下,咬了一名保镖,最后那名保镖逃了出去,将病毒传播开来,情势彻底地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钟云从喃喃说着,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最后落在张家和脸上:“你是始作俑者。”
张家和没有否认这项指控,他的表情依旧很平淡:“你想这么说也可以吧,但无论如何,我只是想救人而已。”
钟云从心底五味陈杂,他嘴唇发白,轻轻出声:“是吗?那,后面的人种改造计划又是怎么回事?”
张家和的面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的视线在钟云从的脸上游移不定,神情亦是阴晴不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钟云从摇头:“这不重要。”
张家和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开口:“是,在我发现病毒作用于肖隐身上之后,出现的种种异状,让我很感兴趣。”
“肖隐是‘孤岛’的第一位异能者?”
张家和颌首。
“他……”钟云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他的异能是什么?”
“和你一样,精神系异能者。”张家和告诉他,“但他很厉害,生前所拥有的那份力量,比现在的你要强大的多。”
后半句钟云从完全没有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那句“和你一样”,张家和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过他是谁这个问题,但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我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将乱麻般的思绪撇到一边,他定了定神,把话题拉了回来,“你还没解释,人种改造计划是怎么回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觉得那是一件好事,一件有利于人类进步的事,所以我就去做了。”在钟云从看来,张家和的态度完全可以用“轻描淡写”来形容,这让他失望且愤怒,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张家和却又出声了:“话是这么说,但所谓的改造计划只停留在概念阶段,还没来得及提上日程就夭折了……所以你别用看杀人犯的眼神看我了,我也没那么罪大恶极。”
钟云从愣住了:“可是……”
“可是什么?”张家和摊开双手,“那名保镖逃出去之后,短短数月之内,‘失乐园’就爆发开了,梦川很快就乱成一锅粥,没多久就封城了,而我那时候也带着你逃了出去……你觉得短短几个月,我能做什么?”
钟云从被噎了一下,须臾,才又追问:“那之前呢?在肖隐发病到保镖逃跑之前,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张家和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时回答他。
钟云从的心又往下坠,阴云再次聚拢。
“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我的确在做一件不太道德的事情。”张家和按着眉心,长叹一声,“本来我真的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无奈你非要追根究底……”
钟云从心跳骤然加快,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干涩的嘴角:“……说吧。”
“肖隐发病之后,在那个没有任何抑制剂的时期,他的病情恶化的非常迅速,眼看他拖了两年又不行了,朱慈又开始心急火燎地想办法,只为留住她丈夫的命。”张家和眸光微沉,“我本来以为她是在浪费时间,因为你知道的,一直到现在,还是没人能够攻克‘失乐园’,那个时候,就更不可能。但我万万没想到,她还真想出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
张家和面露苦恼之色:“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她的想法……还是去繁就简吧,就是‘换脑手术’。”
钟云从果然惊诧不已:“这种东西……我还以为科幻电影里才有……”
“我跟你是同样的看法。换脑手术,或者说记忆移植,这个想法早已有之,不算什么新鲜事,但真正实施起来,却是没见成功过的。”张家和面色沉重,“我劝过朱慈,但那女人已经走火入魔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在肖隐去世之前,她就在着手这件事——她开始制作承接肖隐的大脑的……‘容器’。”
钟云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一开始她也寻找过更成熟的‘容器’,但出于排异反应以及其他种种风险的考虑,她最终选择的是,利用肖隐的基因,重新培育出一具新的身体。”
凉意似爬虫一般缓缓地攀上他的背脊,将他的血管脉络,渐渐地冰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