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立在一旁,脑袋垂地快塞进胸口,暗暗懊恼,怎么就忘记家教森严这回事儿?他偷偷觑了少师老爷一眼,怯声怯气,“爹,孩儿真没干什么邪事儿,就听了首曲儿。”
“听曲儿?”少师老爷突然拔高声调,“平时也没见着你附庸风雅,都听出什么了?”
这下无为彻底说不出话来,当时左耳听右耳冒,一门心思盯人,哪里晓得到底是什么曲儿?忽地想到,金公子昨夜听完曲子,出手阔绰地打赏那名琴师,之后匆匆回府。害他守到四更天才回少师府,眼下又被拎到正堂训话。
“唉。”少师老爷一声长叹,“之前看你表现,还当真的有所长进,结果仍然是天天惹祸,少师府……”
无为偷偷向一旁坐着的少师夫人递上求救的眼神儿,后者笑呵呵走到他跟前,突然手起掌落,啪地一声脆响,“臭小子,还敢指望为娘帮你求情?老老实实听你爹训话!”
身后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借用少师无为的身份,非但没有代替对方尽到责任,反而任性妄为。无为陷入沉默,扪心自问,明明早就决定不再去管任何闲事,好好享受一番短暂的人生,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一边忍受着少师夫人的巴掌,一边冥思苦想,得出结论,“都是有涯那小子的错,自从沾上他,总有事儿上身。”
少师夫人毕竟爱子心切,一张白脸唱得不容易。可一连打了好几巴掌,无为还是闷声儿不吭。这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趁着老爷喝茶的时候,使个眼色,“臭小子,还不快跟你爹认错!”
“爹,娘。孩儿知错,以后不会再胡作非为,您二老消消气儿。”
夫人不着痕迹地帮无为揉着后背,出言道:“无为啊,别怪我们生气动怒,你要想想,谁敢把自家姑娘许配给一个没事儿就往风雪场所里跑的人?”说着,话锋一转,“还好为娘当年就给你物色到好人家,定下亲事。”
“定亲?!”少师老爷和无为,异口同声,面上皆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是呀。”夫人云淡风轻地说道:“当年带着未出世的你去三妹家做客,正赶上她也有孕在身,我们就口头定下来了。”
“娘,这种事情,您好歹也该知会儿子一声吧?”
“你同意的呀,当时我问你‘跟你碧霄三姨家定个亲好不好’,你就踢我肚子,这不就是答应了吗?”
“胡闹,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否赞成?”少师老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再一次被少师夫人给点起来,气得他在房内来回踱步。二老就定亲一事,争论不休。
无为偷偷溜出房,心里暗暗叫苦,少师无为娶妻生子是正常,但他不该沾上这种事情,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025
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金家公子,明明身带死气,却能够化解死厄。又在亲爹头七之内,饶有兴致地去逍遥坊喝花酒,罔顾孝道。莫非他懂得转移偷生之法,用金老爷来挡灾劫?
无为揣着一肚子疑问,在息丹城随意逛游。当他远远看到从里到外只有黑白两色的金府,猛然停步,连声哀叹,“我的心不想管闲事,奈何我的脚不配合啊。”尚在思虑用什么理由进去查探一番,倒是从角落里翻出个人来,大白天里也算是够扎眼的。
“无……无为?”剑玉宸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青天白日,也敢在金府窜来跑去?你当全息丹城的人都是瞎子?”
剑玉宸几番踌躇,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闹不明白,为何每次都被无为呛得哑口无言,他怎么也算是江湖上没有名气但有实力的人物,遇到这小子怎么就跟失了智似的?
没错,无为也是这么想的。他见对方只顾发呆,不由得提高声音喊道:“剑玉宸!”后者这才回神儿,一脸茫然。无为不禁瞥个白眼过去,“我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哦,有。”剑玉宸从怀中拿出一物,“我前夜在金老爷卧房里寻得,依你看,这会是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
“只有这?”无为拧着眉毛,两根手指捏起来,瞧着手指肚儿大小的碎玉。迎着天光透过,上头纵横几道刻痕,“还有什么吗?”
剑玉宸沉思一瞬,言道:“金府不愧是大户人家,财大气粗,我见金老爷的灵柩,足有六尺宽,九尺长,这是要陪葬多少金银玉器下去啊。”他忽地想起来,疑惑问道:“无为,你知道棺头上铸一个托架,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这种装置,好似在哪儿听说过?无为良久没想起来,摇了摇头,又两手比量一番,“依你说,那灵柩确实有点儿宽得过分。”他转念一想,也许当真是要塞进去无数身外之物吧。
此时,两人正行至一处玉器铺。架上陈列了许多精雕细琢地饰物,大到象征吉祥生财的翡翠白菜,小到护佑平安的瑞兽扳指,琳瑯满目。无为扫过一众,目光落在一个童子抱鲤的玉雕上,那童子雕刻地惟妙惟肖,肉呼呼地小胳膊小腿,怀中抱着一只大鲤鱼,满面笑嘻嘻。
“玉婴儿!”无为眼前一亮,想起那个装置的用途,解释道:“封棺之前,在棺头搁银盆,贮满水,再将玉婴儿放入正中,可保墓外草木温润,数百年不枯。”
剑玉宸听得云里雾里,疑惑问道:“金老爷还没到下葬日子,难道是被谁摔……”他突然忆起一事,“既然金家懂得这种邪路,那金老太爷的墓为什么寸草不生?”
“正是因为丢了它,你这是陪葬之物!”无为说着,郑重还给剑玉宸,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
“啊?!”剑玉宸反应过来,差点儿失手扔了碎玉,“可……可我看墓地不像被人挖掘过。”
“谁说一定要刨坟掘墓?”无为压低声音,“也许是自己走出来的,又或者是被什么你所不知道的,看不见的,无形无相的东西,给顺手带出来了。”
☆、026
这话并非只为拿来吓唬剑玉宸。玉婴儿触手冰凉,不带妖气,自然不会是它自己从棺中走出来。既如此,那么极有可能是什么东西,由棺中而出的同时,带走了玉婴儿,并且曾经出现在金老爷卧房。金公子能够转嫁死厄,一定与这东西脱不了干系。
是夜,月明风清。
无为轻车熟路地来到金府,寻了一圈儿,没发现剑玉宸的身影,反倒是看见悠哉哉倚靠着屋脊走兽的有涯。对方正巧也看向他,潇洒地挥挥手,继而凑到无为身边,一脸笑吟吟,“师兄,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无为砸给他一个白眼,“你不去历练,在这儿踩什么点儿?”
有涯瞧着金府内的动静,随口言道:“师兄为什么来的,末学亦同样咯。”
虽然不知有涯是不是个风流子,但昨夜才在逍遥坊遇到,现在又在金府外面遇到,加上这小子很清楚金公子身上的异样。无为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他狐疑地看着有涯,“喂,对于这金公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有涯连连摆手,“只是昨夜在逍遥坊见到金公子,发现他身上死气消失了,所以今天过来看看情况。”他解释罢,又问无为,“师兄怎么就盯上金公子了?他不像会杀自己老父的人。”
无为沉思片刻,“作为金家唯一独苗儿,他确实没必要害自己亲爹。但身为人子,头七未过,就去逍遥坊喝花酒,太不顾孝道了吧?”
“哪里是什么花酒?他昨晚的行为,分明是大丈夫一腔哀愁借酒吞。唉!”有涯一声叹息,“我看这金公子挺适合做修者,不如推荐他直接入天龙门好了。”
“修个鬼啊!”无为收回拳头,瞥有涯一眼,“满脑子能不能有点儿别的?再说,你一个这不会那不会的小护法,就别在这里误人子弟了。”
有涯一手揉着脊梁骨,一手指着前方,低声提醒,“人出来了。”
金公子一身麻布衣,垂着首步出房门。在偌大的宅子里七拐八绕,进了西边一座小院儿。墙内外皆有山石青竹遮挡,只留出个极为隐蔽的小门。
“辛亏我们走上路,这地方居然排布着机关阵法,他一个读书人还玩儿起奇门之术了。”无为低声问有涯,“你还敢说,金公子没问题吗?”后者还未接话,院中传出两个小儿的声音。
二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着一身锦衣华服,在金府的黑白素调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在两个娃娃身后跟着一名妇人,一名家丁。
金公子扯出笑容,摸了摸两个娃娃的头,“你们两个最近乖不乖?”
其中一个昂着小脑袋猛点头,“有乖啊。”另一个扯着金公子的衣袖,怯声怯气地说道:“就是……就是这边有点儿闷。”
“过几天就带你们出去,好不好?”金公子温声细语地哄着两个孩子,“现在很晚了,你们乖乖去睡觉,不然,会有妖怪来吃不肯睡觉……”他话还没说完,两个娃娃一阵猛点头,拉着妇人,撒丫子跑回房里。
“爷,您今天来,有什么吩咐?”
☆、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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