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也不理他,径自走到笔冢跟前,抬手就是一掌。轰然一声响,如同耳边炸雷。有涯霎时非常识趣地闭嘴,也跟过来瞧。
土坑里面哪里有什么笔杆子,倒是有一片新嫩的叶子。无为蹲在地上勘察良久,“你还记得司徒驰皓束发带子上的树叶吗?”
“是柳叶!”有涯恍然大悟,“就是刚才那个柳树妖?!它逃地倒是够快。”
无为言道:“应该是,但我并没在柳树身上发现妖气。不知它是如何隐藏的?”
“糟了!”有涯惊道:“现在我们在明,它在暗。又是个懂得隐藏妖气的家伙,这要上哪儿抓去?”
“垂柳依水而居,何愁找不到它?何况,还有简学林这个大活人。”
然而,就在当夜,就在息丹城府衙的大牢里,梅南都无声无息地死去。兰北望四更天得知这一惊天消息,整个人临近崩溃。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怔怔望着天空发愣。有仆人试着上前喊一声,推一把。却像是戳到兰北望的泪腺,状元郎一阵嚎啕大哭,“四弟啊!我苦命的四弟啊!”
身边人,有的忙着出言安抚,有得出言提醒,应该先去府衙大牢,查看究竟。兰北望恍恍惚惚地,任由仆人们搀扶着,来到大牢。见到梅南都确实死去,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似乎是睡着睡着就不再醒来。他面上哀痛万分,忍不住抽泣。忽地眼前一亮,“少爷!找少爷!还有……还有那个人!”说着,踉踉跄跄奔出府衙。
☆、048
“为什么会风寒侵体啊!”无为哀嚎一声,没精打采地坐在床上。身上紧紧裹着被子,双手接过一坛烈酒,昂首灌个底朝天,对十六吩咐道:“交代你三件事,其一,不许惊动老爷和夫人;其二,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其三,你也出去,关上门!”说罢,身子一斜,倒头就睡。
原本的疑凶之一,却突然死在牢里,死得诡异莫名。一时间,谣言四起,息丹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此事。仇老爷坐立难安,愁容满面,拉过几个当夜执事,细细盘问。偏偏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怒之下,判个玩忽职守,各赏一顿板子。
“梅南都多年老秀才,屡考不中,一定是他为能够得中解元,杀害同窗司徒驰皓。”一人语气笃定地言道。
“所言甚是!”另一人附和一句,“不料老天有眼,证物掉在现场,凶手难以遁形。”
又一人拍手言道:“如今解试在即,他自知大势已去,便在府衙大牢里畏罪……”
“一派胡言!”兰北望从一迈出府衙,就听闻各种言论,无不言辞咄咄,认为梅南都是为功名杀人,而后畏罪自杀。他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上去,怒而掀桌,指着三名学子,斥责道:“亏得你们还是读书人,竟不思寻求真相,只知人云亦云!凶案尚未查明,怎能笃定梅南都是凶手?又何谈畏罪自杀一说?这是对圣贤子弟极大的侮辱!”
三名学子被吼得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心知梅南都是兰北望结义四弟,更不敢得罪状元爷,连忙抱拳作揖,匆匆离去。
兰北望猛然醒神儿,在脸上胡乱摸一把,“不行!不能让四弟就这样冤死,我要还他清白之身。”
经这一闹腾,街上行人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样,远远对着他,指指点点,低声谈论。
这一幕,恰巧被有涯看到,再看周围人们的反应,不由得一阵唏嘘,“所以说,做人有什么好?一辈子受限于一具凡躯,受限于无数礼仪规矩,只为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浮云。”一阵感慨罢了,他不禁心生疑惑,息丹城都炸锅了,无为那边怎么悄咪咪地没动静?这不似他的脾性呀?再回神,足下已经不知不觉走来少师府外。
前后扫过一眼,有涯纵身翻入院墙内。虽然来过两次,可这么大府邸,无为此刻在哪儿?他蹲在假山之后沉思片刻,忽地眼前一亮,自言自语,“哈!‘溯本追源’是吧?我也会!”说罢,一手平伸在面门前,双目微阖,口中念念有词。随之掌中缓缓聚成一个金色的光球,里头一物振翅欲飞。他倏然睁开双目,对那小东西笑道:“靠你了,给我指引个方向!”
话音甫落,小家伙嗖地窜出光球,盘旋两圈,朝着一个方向飞过去。有涯一手托着光球,跟随其后。
十六正躲在榉树下打瞌睡,一个恍惚,瞥见头顶有什么金灿灿的东西划过。他看也未看,一巴掌甩过去。
与此同时,有涯手中光球也在刹那间消散。他瞪着树下愣神儿的十六,“你小子身手倒利索!早知道就走正门了!”
“十六!”
“嘘!”十六抬手示意家丁噤声,“别喊,少爷在睡觉。”
家丁猛劲儿点头,压低声音说道:“外头来人了,说是找少爷。”
“我去看看。”十六说着,把家丁也顺手拉走。
有涯越发疑惑,绕着榉树走一圈儿,注意着四周房屋。突然看到一处窗棂半支,里面架子上挂着一物,正是他借无为那件外衫,心下一喜,“原来是这间!”
一个鱼跃,有涯衣不沾尘地由窗子窜入房中,落地接个滚翻,飞速扫视一圈周身。赫然发现书柜角落有一堆小孩子的玩意儿,“难道找错了?”抬首再一看,架子上确实是他的外衫。而对面的另外半间,看上去应该是卧房。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尚未来得及看清,榻上睡着何人。外头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有涯立即一个闪身,退回到屏风后面。
门外明显站了个人,透过暗影,有涯推测是那小侍童十六。等了片刻,人也没进来,反倒是脚步沉重地离去。
有涯来到床前,望着榻上熟睡的人,面上不知何时已露出微笑。他小心翼翼坐在床边,不禁心生感慨,“唯有此时此刻,我才能在这幅皮相里找到曾经的你。不是三乘界的小修者,更不是少师府的小少爷,而是那个真真正正的少……”
忽地,无为紧皱眉头,握紧拳头,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不对?!”有涯立时觉出异样,一手突地掀开薄被。顿时,一道红光,由无为心口向外窜,将那里原本的妖封,镀上一层赤色。看到这一连串变化,他面色大变,心中一凛,“糟了!是浊火链魂之术!”继而,毫不迟疑地一手结印翻掌,完完整整覆盖住越来越红地妖封。
胸口一阵火燎,还有什么压在上面,无为双手无意识地乱抓,也不知抓到什么,一顿胡乱拉扯搬弄。不但没有丝毫缓解,而且逐渐有些呼吸不畅。他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皮,看到一双温情中蕴含些许愁色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只手使劲儿一拉,那双眼眸倏然近在咫尺。
有涯猝不及防地被拽趴下,还好有另一手撑在无为身上,才没有直接砸下去。他呆愣愣地望着无为放大在面前的双目,一时忘了挣扎。后者却是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滑过一个狡黠地笑容,手下稍一用力,略微昂首,准确无误地亲上去。
感受到双唇相触地冷热交融,有涯半晌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这是什么情况?!无为到底是醒着,还是被浊火烧得脑子不清?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不知道我是谁?!
很显然,无为半梦半醒,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身体不再灼热难耐,他便又沉沉睡过去。
徒留有涯坐在旁边,一手抚摸着自己的双唇傻笑。虽然说,感觉好像还不错,可对方根本就是稀里糊涂地亲上来。他越想越是不忿,“不行!占便宜要夺回来!”觑了无为片刻,见其呼吸平稳,才敢小心翼翼地俯下身。
尚未碰到对方,无为已是再次睁开双眼,直勾勾瞪着他,开口问道:“你做什么?”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看这样子,是真的醒了?!
有涯全身一僵,面上微微泛红,支支吾吾地言道:“我……那个……你……”他嗖地起身,退开两步,强作镇定,“看……看你是不是醒着……”
“哦。”无为应付一声,此刻已经坐在床边,一手揉着后脑勺,垂首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用费心思猜,也知道是有涯出手相助,他道一句:“谢啦!”
“啊?”有涯稍微一愣,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无需客气,恰巧有学过而已。”
“哈!”无为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言道:“疏忽大意。区区一只柳树妖,没想到浊火竟然能够侵入少师无为的凡躯。都怪这妖封,影响我功体!”
有涯试探着提醒道:“也许,那柳树不是妖呢?”
无为斜过一眼,“司徒驰皓的死相你又不是没看到,那柳树不是妖,还能是仙吗?”
“是神!”有涯言辞笃定,神情无比严肃,“或者说,是半妖半神。”
“少爷。”十六在外徘徊良久,听到房内有动静,推门而入,看到无为确实醒来,床边还立着一人。他不禁面露疑惑,“有涯公子,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就出现在少爷房里?”
“啊?那个……”
“他刚进来。”无为深深地望了有涯一眼,转首对十六问道:“你急急忙忙地,是有什么事情?”
“兰……兰大人,又来找您。在偏厅等了好一会儿,我见他已经急得有些坐不住,就来看看少爷您起床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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