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求过我。”柳七终于开了尊口,言简意赅地就将一件沉痛往事缓缓道来:“我曾经卖给他一件法器,可以隔绝灵识攻击。鬼宴之后,他就来求我,问我有什么办法能扮成夫子,瞒过桓乐的感知,维持假象。”
执掌朱雀台的桓平,掌握的消息比旁人想象得要多。有些事情桓乐未必告诉他,但他的耳目遍布整个长安城,有关于桓乐的一切,他当然知道得比谁都要清楚。
如柳七这样神秘的人物出现在桓乐的身边,哪怕只是跟夫子有关系,他都不可能不去在意。那可是他最爱的弟弟,他是大哥,自然要比别人多操些心。
他观察了柳七很久,确认他没有危险,也对他铺子里出售的各类法器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所以当鬼宴之后,他发现桓乐的记忆被篡改,而自己竟然记得所有的事情时,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缘由。
可愧疚和悔恨依旧折磨着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桓乐解释夫子的死亡,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此时此刻,柳七又看了岑深一眼,拿出小绣球,将回忆往后拨了一段时间,“你想知道什么,自己看吧。”
说罢,柳七就转身离开了。
岑深下意识追出去,却见熹微晨光中,有人正朝匠师协会这边走来。
那是桓平。
桓平仍然穿着鬼宴当日的衣服,虽有灰尘,却还算工整。下巴上长出了一点淡青的胡茬,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脸色沉凝。
最关键的是他步伐稳健,一点儿都不像个深夜买醉不归家的伤心人。
只有他的眼神,虽冷冽如刀,却又仿佛一击即碎。
岑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夜色中徘徊了多久,想归家却不能归,想喝醉却喝不醉,身上的千斤重担压着他,让这位铁骨铮铮的朱雀台一把手也露出一丝疲惫。
就在这时,他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大唐匠师协会的牌匾。他微微蹙眉,似乎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
一个聪明人,总会想到最好的办法,也只有对桓乐足够了解的桓平,才能够在扮演夫子时瞒过对方。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柳七在一开始拒绝了桓平的请求。夫子可是他认可的朋友,他怎么会愿意让别人来假冒他呢?
桓平只能再三恳切,向柳七深深的弯下腰板,“夫子舍命救下半山,自然希望他平安喜乐,在下也仅此一个愿望。我本无意冒用夫子的名头,若有得罪,但请发落。唯愿先生能施以援手,只要先生肯帮忙,我便欠先生一个人情,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第79章 终极嘲讽
柳七最终答应了桓平的请求, 他看起来冷酷薄情,实则很好说话。
但俗话说得好, 有得必有失。桓平答应柳七欠他一个人情, 但他没想到的是,最终需要为此偿还的却是桓乐。
“我不可以吗?”桓平眉头深蹙,右手紧紧扣着刀柄。
“你不合适。”柳七的回答很简单。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贞观二十年的夏天,柳七即将要从大唐回到现代, 于是他把核交给桓平,让他转赠给弟弟桓乐。
岑深在一旁看着, 心中也有疑问。他此前经历过的一系列事件,捡到阿贵、得到小绣球, 而后在阿贵的指引下前往西安, 寻回核,修复阵法图,如今看来都是有意安排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场传承。
至少,这是目的之一。
“为什么是桓乐?”岑深蹙眉。单论可靠程度, 无疑是身为朱雀台一把手的桓平更靠谱,而且还省去了“转交”这个多余的步骤。
柳七给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回答:“因为他运气很好。”
岑深愣住, 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柳七的声音再度幽幽响起:“桓平确实很出色, 但桓乐的好运是万中无一的。无论他遭遇怎样的危险、承受怎样的痛苦,最终都会否极泰来。他还是夫子的学生,与这件事牵扯最深, 虽然好运,但已有因果缠绕其中,让他来保管小绣球的核,最恰当不过。”
闻言,岑深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如果穿越时空而来的是桓平,想必事情会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他能顺利唤醒柳七的几率不足百分之一。
而桓平在鬼宴上留下的因果其实已经了了,他受真真所累推了桓乐一把,酿下苦果,最终以假扮夫子的形式来偿还。真正牵扯其中的只有桓乐,他还欠夫子一条命。
思及此,岑深感觉很微妙——柳七还真的跟从前一样,遵循夫子的教诲,认真而严谨地挑选他的实验对象。
“你已经得到你要的答案了,对吗?”岑深问。
“等你完全掌握小绣球,你就会知道了。”柳七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只平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你该回去了。”
柳七的逐客令是不容岑深拒绝的,在意识渐渐模糊的刹那,岑深看到柳七沿着河畔慢悠悠地朝南榴桥走去,身影逐渐隐入一片烟雨里。
再睁眼时,岑深已经回到了西子胡同的卧室里。
烤羊腿的香味从小院里飘来,岑深的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叫了一声。他捂着肚子沉默片刻,不确定桓乐那灵敏的狗耳朵有没有听见这个声响,正迟疑着要不要下床,就见门口探进一个脑袋。
“你醒啦!”桓乐笑得两眼弯弯。
岑深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走到屋外,这才发现桓乐早在游廊上支起了小桌子,上头摆了果盘、饮料和各种零嘴,还有几样清淡的下酒菜。
“你等一等哦,马上就好。”桓乐步履如风,拿了个小盘子就去割羊肉。其实岑深醒的时机刚刚好,早一分晚一分,羊腿的火候就差了。
桓乐给岑深割的羊肉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每一片正好是一口的量,薄厚相当均匀。由此可见桓乐的刀工了得,无论是在武艺上,还是在厨艺上。
岑深任他去忙,兀自在小桌旁坐下,开了瓶啤酒配羊肉。还是他还没吃几口,身旁便凑过来一个狗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你:“好吃吗好吃吗?”
这可是桓乐专门用炭火烤的,自己弄的调料,绝对的独门秘方。那阵仗弄得,若不是他在院子里下了个结界,隔壁王奶奶就要过来敲门了。
岑深点点头,看着桓乐脸颊上沾到的灰黑,思索两秒,夹起一块羊肉凑到他嘴边。
“哇。”桓乐瞪大了眼睛,阿岑竟然主动给他喂食了!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哦!
岑深很无奈,又很别扭,随即板下脸来:“你吃不吃?”
“吃吃吃!”桓乐连忙咬下那块肉,一边吃一边冲岑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关于怎么好好谈恋爱这件事,岑深还在摸索。目前来看效果不错,但他也有点拿不准,因为无论他做什么,桓乐的反应都觉得好。
于是他把桓乐赶到了对面去坐,俗话说,距离产生美。
其实是小狼狗的黏糊劲与日俱增,岑深有点招架不住。
言归正传,岑深把从柳七那儿得来的消息告诉桓乐,桓乐听完,却没有表露出很大的惊讶。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一丝释然。
“果然是大哥啊……”桓乐盘腿而坐,抱着可乐瓶喝出了醉酒的意味,语气里含着半分埋怨三分嗔怪,“我就知道。”
岑深有理由怀疑,他以前也这样跟桓平撒过娇。
“不对啊,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把核跟小绣球分开呢?直接把核一起带回去,再交到有缘人手上,不是更方便?”桓乐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或许跟他的答案有关。”岑深道。
桓乐思索片刻,道:“他已经打破壁垒了,是吗?”
岑深会意的点点头。
如果把“一个时空不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个体”视作天道设下的壁垒,那柳七毫无疑问已经打破了它。因为柳七第一次穿越到大唐,是鬼宴后的那一年,也就是贞观十八年。
贞观二十一年,夫子决定去投胎,而柳七随后回到了1910。也就是说在这三年内,这个时空里已经存在了一个柳七。
后来,柳七又从1937回到了大唐贞观十三年,救下了夫子。如果壁垒仍然对他有所限制,那他在大唐待到贞观十七年后,理论上便该离开了,否则便无法解决同时存在两个夫子的问题。
可柳七并没有走。
他是直到贞观二十年,留下核之后才走的。
所以岑深刚才才会问他,你是不是已经找到答案了。夫子的赴死必定给柳七带来了一定的触动,他离答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于是在壁垒面前,做了最后一次对天道的挑战。
毫无疑问,他成功了。
桓乐托着下巴,道:“其实在他用小绣球回溯你的时间后,我就隐约觉得他应该跟以前不一样了。时间是不可逆的,哪怕是四爷那样的人物,都不可能改变时间,但他做到了。他拿出来的那个小绣球,应该就是最终的完成版,要是能直接带出来就好了。”
但那是柳七的意志凝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能带到现实,桓乐也是说说罢了。
时间的力量,变幻无穷。柳七能将岑深回溯成十五六岁的模样,那当然也可以直接把他回溯成生命本源,从根源上直接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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