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赤着脚,大红的衣摆上已沾满了墨汁,右手拿着的那支狼毫笔上,还有墨水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掉啊,掉啊,一直坠入底楼那幽深的井口。
子时将至,还未至。
“四爷。”陆知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冷却又暗藏温柔,恰似江南的一溪春水。
商四回过头,瞧见他双手捧着的茶碗,拿起来润了润嗓子。茶水的温度永远是刚刚好,既不烫手,也不因温度的流失而失了味道。
“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商四大喇喇地在栏杆上蹲下,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差点儿蹭了他一脸墨水。
可陆知非只是在旁边看,哪会累呢?
“你忙吧。”陆知非把茶杯拿回来,笑了笑,“早点忙完就行了。”
“行,爷都听圆圆的。”商四在他脸颊落下一吻,入骨风流。
陆知非就是这样让他喜欢,他从不会问“你有没有把握、危不危险”这样的话,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句废话。
很快,陆知非又退回了乔枫眠身旁,安安稳稳地坐在大刀后面。乔枫眠瞄了眼他的绣绷,“你又给他绣什么,他那一屋子的衣服,穿得完吗?到处是金线,他干脆把金子穿身上得了。”
乔枫眠吃了那么多年的黄金狗粮,报复心极重。
陆知非答:“这些金线是大师开过光的。”
大师开过光的。
又来。
你们的东西怎么都是开过光的。
哪个大师啊?
寒山寺的妖僧么,不怕被他下诅咒么?
真是的。
不论乔枫眠如何腹诽,淡定从容如陆知非,都是不会理会的。在他眼里,乔枫眠永远都是小乔,一个长不大的别扭小少爷。
他老师当年将他托付给商四,商四就是他的家长,收留他回家、送他上学,还给他开家长会,那就跟养了个儿子差不多了。
大家长商四承担着养家的重任,此刻还在努力奋斗。
字龙盘旋于往生塔内,黑金的字符化作鳞片,一呼一吸间,尽是灵力流淌。它在低吼,刻意压低的如闷雷般的吼声在塔内回响,却又像是老旧留声机里加工过的声音,带着一股沧桑和渺远。
嘀嗒、嘀嗒,时间在行走。
子时,终于到了。
一点精芒自商四眼底闪现,他抬起执笔的右手,点下了最后一笔。这一笔点在虚空,黑色的墨滴自笔尖剥落,透明的波纹迅速向四周扩散,直至扩至整个往生塔。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威压如铜钟坠落,伴随着巨大的梵音震得塔内所有鬼魂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咚——”
墨滴似慢实快地坠向塔底,穿过盘旋的龙身,一直坠入幽深井口。却又像是硬生生砸进去的,打破了某种禁锢,在入井的瞬间,便化作黑雾弥漫。
鬼魂们更加瑟瑟发抖了,他们能感觉到井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那种感觉很可怕,仿佛心底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开始沸腾,甚至长出了猩红的利爪,牢牢抓向他们的心脏。
下一瞬。
“轰——”
澎湃的黑雾如核弹爆炸一般,飞速涌出井口,迷了所有人的视线。然而在那无边的黑雾中,金色的龙身依旧璀璨夺目,那龙须飞扬,利爪怒张着撕开浓重的黑雾,一口咬下!
第70章 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配合华晨宇版《平凡之路》阅读,效果更佳。
是夜, 大阵开,邪魔出, 而地动摇。
金色的巨龙撕咬着来自幽冥深处最冥顽不化的魔气, 赤足的“红衣仙人”立于龙头之上,十指掐诀,纷飞的朱砂符纸便连成了线,自他宽大的袖口中急掠而出, 化作绳索将魔气环绕。
点字为龙,化符成索, 此乃——上古伏魔阵。
上古的阵,伏的自然是上古的魔。一个能与孔雀王打得不相上下的魔, 哪怕被镇压数千年, 哪怕自愿消散一身魔气,仍然强悍得能引起天地异变。
繁华的城市里,隐匿在人群之中的妖怪们,不约而同地开始仰望同一片夜空。钢铁森林中没有星星,独留一轮苍白的月儿高悬, 可此时此刻,就连这月儿, 都快要被黑雾吞噬,甚至隐约露出暗红的光泽。
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弱小的影妖们早已瑟瑟发抖,躲在窨井盖下、躲在一丝光也照不到的阴沟里,悄无声息。
新诞生的鬼魂们, 刚刚告别人间踏上新的旅途,却发现前路已断。茫然地四处张望,不知道应该去向何方。
远处,通宵的灯火已经亮起。
步履匆匆的警员们正准备出发,有人抬头看向最后一个从屋里走出来的青年,嘿嘿笑着打趣:“林队,今晚乔先生不来吗?”
“他有他的任务。”林千风瞥了他一眼,“他不来你们就连巡逻也不会了吗?赶紧出发。”
年轻的队长冷下脸来,下属们便立刻一窝蜂散了。没有警笛声,没有统一的制服与车辆,黑夜的巡逻员们就像穿行在这座城市里寻欢作乐的夜猫子一样,连走路都走得悄无声息,而后化作水滴,融入大海。
每一座城市里,都会有这样属于黑暗的色彩。
但正在安睡的人们不会知道,正如他们永远不会发现月亮还会有其他的颜色,也不会知道每天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中,有哪些是化作人形的妖怪。
西子胡同的深处,巡逻员也不鲜少光顾的地方,一只半妖还没有睡。
血液又在躁动,来自于人和妖的敌对因子还在持续着长达万年的斗争,将化作战场的这个躯壳,一步步拖入死亡的困境。
往生塔的关闭,致使无数鬼魂滞留人间,人间鬼气增加,对于岑深这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人来说,实在太不友好。
更别说来自柳七的记忆还胡乱堆放在他的脑海中,让这个本已千疮百孔的躯壳更加的不堪重负。
但岑深在听到星君最后那句叮嘱的话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七月十四那天,乔枫眠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也让他躲在家里不要到处走动。
这话不对旁人说,偏偏对岑深说,无外乎是他身体太弱。不,不只是身体,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很弱。
弱得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弱得根本无法反抗命运的一根手指。他只能被动接受,像一个垃圾场,好的坏的,都只能接受。
他是谁呢,只是这个故事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每个人好像都有不可或缺的理由,唯独他没有。
如果他死了,恐怕都无人知晓。
不,不对,桓乐会知道的。他会知道的。
他说他会治好我的。
他人呢?
岑深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望向睡在身旁的桓乐。桓乐就在隔壁,年轻俊朗的脸庞上挂着自然的微笑,像做了什么美梦。
他向他伸出手,想要寻求安慰,可是一阵风来,院子里椿树的树影在墙上张牙舞爪,宛如从阴暗地狱里爬出来的魑魅魍魉。而他自己的影子上,长满了一排排的尖刺,活像个怪物。
一瞬间,岑深通体冰凉,全身的血液都像被冻结。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尖叫声堵在喉咙里,什么都发不出来。
“阿岑!”
“阿岑!”
是桓乐的连声呼喊,让眼前的一切都如镜面破碎。张牙舞爪的树影不见了,背上的尖刺也不见了,被掐住的喉咙忽然恢复了通畅,他大口的喘着气,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
“你刚刚做噩梦了。”桓乐紧紧地抱着他,连声音都在发紧。
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岑深还有点恍然,这很突然,他怎么会突然做什么一个梦?好像心理的防线变得不堪一击,轻易便被攻破了。
他不由望向窗外,窗帘还好好的拉着,只有未合上的一缕缝隙,露着一抹月的色彩。
那是……红色的?
“外面怎么了?”岑深声音沙哑。
“城中的大阵似乎开了,天地元力有些变化,隐约还有点魔气,不过还算稳定。”桓乐对于周遭的变化当然非常敏感,也猜到这些变化应该跟商四有关。今天星君出现在书斋里,那星君可能也有份。
令他感到忧心的是,这似乎还影响到了岑深。
那魔气……难道是来自于黑七叶么?如果是这魔气影响了岑深,那他倒有些明白为什么商四不让他见黑七叶了。
这魔气的力量太过可怕。
桓乐向岑深的手探去,毫不意外地碰到一片冰凉。可是那冰凉的皮肤下,却又暗藏滚烫,那是他的血在翻涌。
他心中一凛,抬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右手不动声色地扶着他的背,触碰到一点细小的刺人的凸起。
南英说过,他还有一年的生命。但他的身体太破败了,就像一个已经有了很多漏洞的水桶,经不起再多的冲刷。
“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点东西吃。”桓乐紧紧地攥着拳头,脸上却挂着笑,语气轻快,“外面的事就不要管了,反正是四爷他们在管,四爷那么厉害,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岑深没有立刻回话,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桓乐随即给岑深换了个更舒服的侧躺的姿势,这才离开卧室,步履匆匆地走向厨房。他的心砰砰直跳,走得越快,跳的越快,一直冲进厨房里,抬手设下隔音结界,而后立刻拿出手机打给南英。
相似小说推荐
-
中单我蓝别吠 (战褛过时) 2018-01-31完结当国服貂蝉遇上了省三花木兰。貂蝉:花木兰姐姐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嘤嘤嘤。花木兰:嘤嘤嘤个屁是你...
-
我的老婆是小妖精 (落日星河) 晋江非v高积分2018.07.09完结赛修·尤利曼,广阔星空中的不败战神,却因“自己人”的陷害而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