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会是天字一号房,没想到这里的房间号这么平易近人。”周栎一边打哈欠一边将黄符在门锁处一晃,咔嚓一声,露出了里面的大双人床一角,“请进请进,我们先休息一下,按照一般小电影剧情来就行,不要太着急。”
沈云檀吹了一口气,鼻尖上的符纸呼啦呼啦地扇动,他的四肢好像被锁链禁锢一般,一时间难以动弹,只好委屈地说:“你就是这样请我进的吗?”
周栎摸着下巴,对自己的符纸非常满意:“小美人,你今晚就认栽吧,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这话一头砸在沈云檀身上,使其身心愉悦,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黑发白衣的山神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被人拖进这扇装潢简洁的房门。
“你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体重?好让我将你抱上床去,毕竟……就地的话,会不会显得我太粗暴了?”周栎开始胡言乱语了,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操蛋东西,心里塞了一团乱麻,拎不出个头绪。
我是谁?这是个哲学问题,平时的周栎活得像个人形禽兽,吃喝拉撒一通完事,从来不会拿这种深奥的问题来为难自己,一颗脑袋里从小塞满了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便当他们是路边的小猫小狗,他肤浅地解读着存在即合理这五个大字,甚至觉得孙猴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也十分科学——吸天地精华嘛。
说到底,这些东西从前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他也不必劳费心力非得探个究竟。
直到有一天,他看上一个人,男的,一门心思要搞到手,好不容易办成事了,发现事情出了点问题——这家伙原来不是个人。
不是人也就算了,还多米诺骨牌似的,牵扯出来自己原来也不是个正常人,话里话外,这个人的眼睛里的仰慕真是像滔滔江水绵延不绝——这使他如鲠在喉。
周栎此人,在无关紧要的事上能跟你扯半天皮,一旦戳了心眼子,那他的嗓子里有关通道就堵上棉花了,与此同时还会荤话连篇,这个好习惯使他熟练应对各种场景,绝对不会冷场尴尬。
怀里的美人抱不动,那就摁到墙上,沈云檀避之不及,被磕了门牙,他大笑:“你小心点,不行的话还是我来吧,累着就不好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入不了耳,周栎贪婪地嗅了几口他脖颈间的檀香,动作一滞:“该小心的是你。”
事后他非常的悔恨,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是相当不可取的,他仰面躺在床上,怎么动作都不得劲:“你真是太过分了。”
沈云檀笑得像个老狐狸:“我看你快摔倒了,那就只能顺手扶一把,没想到立刻就被投怀送抱了,怎么说呢……这次的感觉比上次更好。”
可不得更好,周栎揉搓着自己青紫的老腰,上次这厮还有所顾忌,这次完全是放开了身手大操大办嘛,他翻了个身,整张脸都埋在大枕头里,声音沉闷:“人生真是惨淡,天真少年被无耻老树精骗心又骗身为哪般?”
“你也乐在其中不是吗?“沈云檀还想说下去,忽然瞥到周栎气得红透的耳朵尖,立马见好就收,轻砸他的肩膀,“我错了,你想对我干什么都行。”
周栎抬了抬腰,感到无尽酸爽,于是他气到哽咽:“你非得看我精尽人亡是吗?”
沈云檀摸了摸他的嘴唇,房间的灯光经过计算,柔和的浅金色光晕打在床上,整个画面都蒙了一层甜腻的滤镜,架个镜头就可以随手录制有色视频,但是身边的主角之一已经缴械投降,自己也不能一把扯掉白旗强行再来一局,他只能低声叹气,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无尽忧愁……
“你想干嘛?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我可是正儿八经倒地竖过白旗的人。”周栎裹起被子一脸警惕,皱了皱眉头,话题骤转,“等等,问你一个问题。”
沈云檀咽了口唾沫,坐得端端正正:“嗯。”
周栎后知后觉地咂摸着沈云檀的那番话,从枕头里挣扎而起,静静地望着对方:“我这算是……轮回转世?第几次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沈云檀答得干脆,眼神却忽然黯淡下去,扭过头不与周栎对视,“并不是每次都找得到你,这是第二次。”
“骗子。”周栎一言戳穿,“陈愿每次都找得到我,你当然也可以。”
沈云檀向夜色深处瞪了一眼,好像陈愿就在那里似的,他讷讷地说:“那小东西也是……唉一言难尽。”
“啧,诈出来了。”陈愿当然没做过这种蠢事,满口走火车的周栎居然也有正中红心的一回,但他心里着实不痛快——这得有几千年吧,看着自己死了那么多次,沈云檀这个人一定是受虐体质。
山神也不是生来就是山神的,在他成长得如巍峨高山般沉稳之前,还只是个白於山里幕天席地蹦出来的小屁孩,毕竟那是个头戴树枝腰缠虎皮的时代,美人蒙尘肯定是分分钟的事情,好不容易找到了心心念念的邻居小哥哥,刚一高兴,呐,估计高兴没多久人家就死了。
不过这个死因……周栎看了眼身边的活化石:“原来神也有生老病死啊。那时候的……周栎,是叫周栎吗?他是怎么死的?”
沈云檀的眼圈好像红了一下,也可能是错觉,周栎想,那一定是死得特别惨。
“天谴。”沈云檀轻轻地说出两个字,“西王母将众妖交给他,他就傻得当真了,不自量力地护着整座山,最后当着我的面死在山顶,尸骨无存。”
他的情绪不太对,等周栎从那声尸骨无存里回过神来,沈云檀已经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肩膀,刚穿好的睡衣刹那间湿了一大块,周栎像安慰小孩子一样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怎么还哭上了呢,多大点事,人生自古谁无死……”
“闭嘴吧你。”沈云檀被气笑了,挠了挠他的腰侧。
周栎痒得一把推开他:“行了行了,山神还这么不稳重,我就说嘛,那么久远的事情,放在现在那就是神话,听见什么嫦娥应悔偷灵药的句子伤感一下也就算了,再说当时肯定是这么个情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天地不仁,昆仑山神肯定也不仁啊,别说一山的生灵,就一只蚂蚁也不能任它赴死吧。”
“你还记得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吗,国王与鸽子,二者的生命孰轻孰重?”
佛祖曾经是一位古印度的国王,他看到老鹰追逐着一只鸽子,国王不忍鸽子受苦,也不忍老鹰受饿,于是他割下自己的肉,将肉与鸽子置于天平两端,但一直到他全身已经没有肉可割的时候,鸽子那端依旧沉重,他绝望之下举身而上,因为只有生命才能取代另一生命。
周栎轻笑:“你都说了我是神,神自然也是慈悲的。”
“但是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沈云檀打断了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话,直眉楞眼地盯着周栎看,“是我自私地把你扔进了轮回,是我让你死了这么次,你……怪不怪我?”
送周栎入了轮回,他一眼看到了凡人的万般死法,闭着眼睛继续下去,已经悔不当初,沈云檀问过很多个周栎:“你怪不怪我?”
回答也千篇一律:“当然不会,真正的死亡是在生死之上的,是无梦的永久酣睡,我做梦都想着轮回一说是真的,一世活得不够尽兴,洗濯干净身体与灵魂,还能赤条条地再来一次,永远没有结束一说,多好,无数次的死亡确实存在,但与之相应的是无数次新生嘛。”
沈云檀眼里还有未尽的阴霾,他生怕周栎会想起一切,由他所述的故事并非谎言,却并非全篇,那遗漏之处被他故意抹去,他不能承受那段罪行被公之于众的后果。
明澈如水晶的感情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有人聪明到极致,看透了一切,那他也别妄想和清可见底的小石潭发生化学反应了,沈云檀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因为说出来一切就结束了,懵懂了几千的的神会醒过来,而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戕谢罪。
周栎的凭空猜测也顶多接触到皮毛,他在自己二十几年的记忆里找不到那么深刻久远的感情,这一生他都肤浅地喜欢沈云檀的皮相与身体,又如何呢?凡人有凡人的活法,他可以很开心地当个俗气又快乐的小人物,但是为什么,他喜欢的是一个神呢?
以上并没有经过周栎的头脑,这些纠结如少女怀春的思绪被其本能藏起来了,他此刻还是很得瑟的,翘着嘴角躺在床上,陷入一种自以为迟早能占得上位的意淫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有出处
第56章 死因
三天后的傍晚,断崖风波亭的正上空浓烟滚滚,徐重明的肩上落了一只绿眼珠的白鸟,他的手里紧握燃烧的火把,在看到周栎和沈云檀走入房门之时,他将火把扔进长廊,地面划过一簇蓝色火苗,继而一阵风吹过,火势骤长,细长的火龙吐着舌头,轻舔朱红半褪的门柱。
周栎的脸上蒙着浸湿的白色口罩,每走一步,平滑的水泥地上就被踩出一朵水花,水波来不及荡开立刻化为白雾消散,干涸的瞬间,他看了眼地上投影一般的朱红字符,扶额哀叹:“真是浪费啊,走不出百米一张符就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