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眉毛一抖,不着痕迹往门口退了退,暗道这少年未免花花心肠,日后恐难成大器,然则也没什么立场劝导,刚想将店里寄售的那些品相饱满的宝石介绍,却给这少年瞪大眼睛委以重任,只好叹了口气,帮忙从眼前这堆破烂中挑拣出勉强能看的七颗宝石,最后又给这少年眉飞色舞一掌拍在肩头上!
“多谢,你可真帮大忙了!”哎呦!没想到这小子劲还挺大,不对,打铁的哪有力劲不大的!
等霜白重新收拾好自己那点破烂,取了弯刀盒子往外走,指路的伙计脚步一缓,声音便在昏暗的甬道中响了起来:“容我多问一句,小哥你这刀炼成了,是打算自己留着还是送人?”
霜白愣了,再送给傅光是没指望了,元素分院那群自命清高的法师们最不屑与力量分院那些舞刀弄枪的为伍,反之亦然。至于自己留着,哈哈哈,等他一介未来药师都上战场与凶兽搏杀,恐怕百足城、不,整个蛮荒都离覆灭不远了!
“如果没有归处,可以考虑在铺子里寄售看看,头一回在我们店炼制的作品,免收手续费。”那伙计继续说道,他朝霜白模糊一笑,重新走进黑暗里:“你也是学院的学生吧,很多学生们都会出来赚个零花钱……”
霜白想起城里铺子们似乎为了笼络未来的铁匠、药师们,都有针对学生们的各种优惠,不过,他又觉着有些不妥:“我不是专门学锻造的,也成?”
“无妨。”那伙计笑眯眯的答道,两人走着走着,又寒暄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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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白捧着沉沉纸盒,由铁匠铺后门出来,一时天光刺得人睁不开双眼,太阳出来了,他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看向天空,耳畔却有扑哧扑哧声连响不断,少年回头,恰好看见天边大片黑压压的鸽子铺天盖地飞了过来。
他一愣,赶紧扔下盒子,抱头鼠窜,转身想逃,许是他腿短,亦或鸽群机敏异常,还没来得及跑出几步,便给身上扑腾着的各种灰鸽、白鸽重重扑倒。
无数尖锐的爪子在背上踩来踩去,踩来踩去,数不清毛绒绒的温热身体在颈边蹭来蹭去、蹭来蹭去,加上来回在自己头发上挑来挑去的坚硬鸟喙,霜白三番五次挣扎,想要爬起来,屡站屡败,终于忍不住悲从中来,仰头咆哮:“傅光,你大爷的!”
第2章 镶嵌
鸽群半途袭击了路上的少年,直到霜白忍无可忍咆哮出声,身上才猛然一轻,鸟雀全都蒸发不见了。
“霜小白,怎么今天这么狼狈,行这么大礼……”随即熟悉低沉的轻笑在头顶上空响起。
四肢着地的霜白暗恨着咬牙——天知道他原来多喜欢小动物,可自从这混球学会了幻术,害得他现在看到小动物们都快有心理阴影了,他就地跃起,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朝半空悬浮着的虚影上扑去——
入目却是一片雪白的胸脯,以及中央醒目的事业线,少年动作瞬间一滞,迅速泛红的脑瓜狼狈的抬起,努力忽视其上一张冰冷美艳的脸,继而缓慢、机械的移开脑袋,与一旁杀千刀的城墙脸皮四目相对。
“不跟学姐问声好?”
酝酿了半天的咆哮便给傅光笑嘻嘻一句打趣堵在喉咙,进退不得,霜白迟疑了两秒,眨眨眼,继而发现入了分院,那厮身边络绎不绝的美人竟又换了一个。少年小心翼翼的窥向学姐冷若冰霜的脸,以及身前与其表情截然不同的凶器,努力咽了咽口水——这可是元素院最有名的冰山美人,据说脸上绝不会出现任何表情,向她大吼,要给遍布学院阴险闷骚的宅男们知道,非被揍个半身不遂不可——想到后半生差点就要在轮椅上度过,命悬一线的少年终于舒了口气。
“学姐——”他本想向学姐问好,目光却不由自主移到那对凶器上,一时恍神,脱口的话变成:“天这么冷,穿这么少不冷吗?”时间仿佛在他刹那间醒神,轻如薄冰的那个“吗”字上冻结了,据说从未有过任何表情的学姐一时恍如冰山迸裂,跟着在傅光来势汹汹的捧腹大笑声中怒气冲冲的瞪他一眼,转身消失在传影中。
少年不可置信愣在风中,一时气结,太过分了,他明明只是想跟学姐问好,留个好印象,一定是跟傅光那小子嘴贱惯了,才会一时失口,他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恶狠狠瞪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飙泪的罪魁祸首,当即捡回刀盒,大步往前走去。
唉,你等等,你小子往哪儿去,我几天都找不着人,唉,等等,真有急事,性命攸关,不!事关你的终身幸福……
直到傅光嚎出最后一句,霜白皱着眉头缓缓转身,冷冷睨了那家伙一眼,意思是,想找死,直接到你们学院弄死你。
“来来来,过来,过来……”等霜白如愿以偿靠近了,半空虚影中一本正经的青年才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相片一一展开,一时美的,丑的,男的女的,厚唇、刀眉,间或几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在眼前一闪而过。
“你干嘛?”看着对方脸上谄媚的笑,霜白不舒服的往边上退了退,没事把他们分院新生照片都摆出来干嘛,他右眉不由得抖了抖,感觉不妙。
傅光大剌剌往他身边挤了挤,长臂一揽,却在镜影里揽了个空,他讪讪一笑,摸摸鼻子:“来,哥哥给你介绍对象,这不是终身大——”
那个“事”字最终没有说出口,霜白眼角一抽,原地蹦起,直接从怀里抽出弯刀,一刀劈碎了那张欠揍的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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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中部地区险要山林中百足城里的百留学院,是蛮荒大陆上历史最悠久的学院之一。
传说守护城池的百足兽兽化成神,本欲踏空离去,不想遭到城中百姓百般挽留,终于决定留下来帮助子民们对抗七年一次的兽潮。不知历史哪一年起,兽潮慢慢出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七年一次,循环往复,变化无穷。后来百足兽渐渐年老垂死,死前伏在百足城东南角,仰天悲鸣,灵魂升上天空,肉体化为了这座学院。
现今的百留学院划为四大分院:元素、自然、力量,以及这前三院上师——进阶修行者所在的始源分院,每年附近最有潜力的学生都被送入学院深造。因为学院的存在,地势偏远的百足城才得以延续至今。可兽神的祝福日益式微,近百年来,兽潮一次堪比一次惨烈,每隔七年必带走大拨生命。百足城里一半以上的子民缺父少母,更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打生下来就不知道父母所在。霜白,留钰,傅光便在这样的光景里,惊险渡过了两次兽潮,慢慢在抚育院里长大了。
元素、力量、自然是蛮荒遗民身上三大力量之源,元素系擅长凝聚操纵天地间火土风□□等元素用以制敌;力量系则将自己打磨为锋芒毕露的兵器,更是对抗兽潮坚不可摧的基石;而自然系,几乎囊括了元素、肉身以外的所有力量,包括治愈、亲和(植物与动物与矿藏)、心灵控制、诅咒、言灵、预言乃至复生等等,是最古老也最神秘的一支。
修习的前提是对源力有所领悟,兽潮前夕,天地间弥漫着大量的致幻迷雾,人们将不足十六周岁的孩童少年送入其中,吸入雾气后生成的幻境能迫使人在危机里最大可能的激发源力,留钰七岁,霜白十四岁那年,都纷纷在迷雾中领悟了自己的力量,可向来没个正行的傅光前两次都无功而返,没想到却在临考的紧要关头奇迹般自行顿悟了,是以,霜白激动之余,暑假才会跑到迷雾森林河畔挑拣矿石,给那混球锻造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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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的哞角在晚风中轻晃了晃,少年翻弄着石板上的草药,正好抬头,眼角忽地跳了跳,接着不可置信的在风中捕捉到一丝由小渐大呜呜鸣声,整个人随即一呆。
“哇!”他猛地蹦起来,一脚踢翻了晾晒草药的石板,又原地跳了两下,甩着胳膊冲进屋子,一路鬼哭狼嚎:“怎么办,这么快……”人却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利落的将昨天才取回的弯刀并七颗宝石抱入房内,明灯挑开,火花闪烁,房间大亮……
他是在古书上看见古人以哞蛇角发声择取良辰吉时的,原本还将信将疑,托人搞来哞角后自己鼓吹了半天,也弄不出半点声响,才依样将那哞角悬在了屋檐下,没想到,不出一日竟然有这样的惊喜等着他,一时既是震惊又是感慨。
自历史某年开始,人类便一直徘徊在岌岌可危、濒临灭亡的边缘,无数文明在野兽以命相搏的围击下纷纷瓦解,数不清的风土人情,各地人们对天地自然的领悟与运用也随着文明崩溃而消逝在历史的尘埃中,只能在偶尔翻出的古籍里管中窥豹。
五或六岁的某一天,留钰领着他,偷偷溜出正午酣睡的抚育院,两人在刺眼的阳光下穿街走巷,撒丫狂奔,不知何时竟闯入有着巨大阴影的高耸建筑。留钰瞪圆眼睛,扭过头,咧开虎牙,狡黠的望着他,轻轻推开身后的老旧木门,两娃娃小心翼翼的探入其中。头一次面对浩瀚如海的书架,年幼的霜白不由自主拽了拽留钰的胳膊,直到屏着呼吸翻开那些覆满尘埃的古旧书籍,奇形怪状的黝黑文字在自己眼底慢慢浮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