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你,怪你,是你说要在一起的,可为什么又喜欢上别人……都怪我,是我不好,什么都要当真……少年低声呢喃里渐渐染上了哭腔。
身后走马观花的世界,一时人影浮动,周遭变得热闹起来,不断有人大声嚷嚷,不断有人打他身边路过,间或惊诧的望他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酒鬼?少年脸颊上染上桃花般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舌头有点打结,整个人热烘烘,轻飘飘的,仿佛一缕云絮,随时随地准备飘起来。
乐器声接连着吹奏,回荡在整个大厅间,酒桌一桌桌推开,露出中央一片大圆,有人成双结对的跳入其中,跳起舞来。
霜白乐呵呵的,但见有人看他,不由大怒,看什么看,信不信我让留钰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对方大惊,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一旁伙计忙上前圆场,店里正举办脱单活动呢,你们都是同学,相互间包涵包涵……
少年一把抢过伙计手里的酒坛,他们脱单关我屁事,你没看见我有伴吗?
“留钰,”他顿了顿,望向对面笑眯眯的留钰:“你干嘛傻笑,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咱们是一起的,才不跟他们脱单,才不……就不!”
周遭恍然陷入寂静,霜白跟着一征,忽而在满屋迷离的灯火中,忆起了从前——
那是傅光长成如今自命风流倜傥、英俊无双的脑缺少年以前……
小时候的傅光,人长得矮矮的,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看上去很是可怜的样子,他才跟留钰常带他去玩。某一年冬至,抚育院里准备了舞会,他们原本打算溜出去玩,结果被谁告了密,只得硬着头皮参加。
霜白不知道怎么想的,解开了傅光脑袋后边遛着的小辫子,跟留钰一人一只,编成了两条羊角辫,又从化妆室里偷来胭脂、口红,向女孩们借了条花裙子,直把傅光打扮成个洋娃娃。
傅光在舞会绚烂的灯光下简直漂亮极了,平日里跟他一起玩泥巴的兄弟们,纷纷红着脸,紧张兮兮的过来邀舞。他只好撅着嘴巴跳了一曲又一曲,又可怜兮兮的站在舞池中央望着他们。
更好笑的是第二天,抚育院里最霸道的那个男生半路上堵住他们,打听昨晚女孩的消息,留钰坏心眼的把傅光推了出去,被心上人亲自告知真相的时候,那小鬼脸都绿了,霜白挂在留钰肩上肚子都笑疼了……
风不知从什么方向灌进来,留钰不知哪里去了,霜白怔怔望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四周人声鼎沸,他只是一个人,心里,周围都静悄悄的。
他趴在桌子上,推开一个个光滑冷硬的酒坛……
要是都不长大,谁都不喜欢,多好——
第4章 梦回
绚烂朦胧的白光横亘在深邃梦境顶空,霜白迷迷糊糊的,搂紧怀里枕头,满足的哼了哼。
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什么时候开始呢……分院?不,更早以前……
三年前盛夏的正午,仗着不是小孩了,罔顾老师们告诫,偷偷溜出沉闷的防空洞,本以为能在炙热阳光里伸个懒腰,一切不过危言耸听,刺眼阳光却迟迟未至,天空盘旋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桀桀的惨烈怪叫声由远而近穿透耳膜。他们迟疑的分开树丛,还未踏出一步,先已闻到浓重腥甜的铁锈味,暗红的血液在脚下浅草间汇流成河,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目之所及,草地上到处散落、堆砌着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的断臂残肢,一切隐没在汩汩血泊里。低沉压抑的咆哮声不断在脚底震颤,一双双带着危险气息的暗红双眼在密林深处若隐若现……
蓦的睁开眼睛,脑中残影瞬间在微明晨曦中化为云烟,霜白松了口气,眼前却一片模糊,他想也不想,伸手便往床边探去。
还没来得及为胳膊、肩膀?不!全身尤其腰部以下泛起的沉沉酸痛感到震惊,伸出的五指不知先蹭到了哪儿,微烫、紧实,简直就像——
少年大惊,连连后退,跟着龇牙咧嘴,苦不堪言,才刚用力便感觉自腰臀深处蔓延至全身上下的钝痛,大滴的冷汗随之淌落,他忍住要出口的惊呼,抹了把脸,眯着眼睛往边上望去,周遭竟然有些陌生——
整个世界随之静止,彗星撞击蓝星,海水席卷大地,冰川封冻世界,好半天,才在冰川深处传来少年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谁能告诉他,那隐没在枕头那边,胳膊粗壮,麦色肌肤,浓黑眉毛,有着一头刺棱短发,人形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少年仰起头,大力喘息着,等待幻觉散尽,才面色惨白的回望一眼——
当、当、当然除了傅光那混球的恶作剧还能是什么,手段能更烂一点么,他惨然失笑。
一时间,内心中小人们齐齐上窜下跳,激动得抱头痛哭,少年还没来得及庆幸,表情迅速黯淡下来——模糊的视线已然敏锐捕捉到床垫、被子随那人呼吸、心跳而上下起伏的动静。
这!这分明活物,不是傅光的幻术!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吞吞口水,心中小人失声痛哭……不!自己明明看不清楚,为什么感觉还那么敏锐!一定是我感觉出了错!
对,眼、眼镜!他心中一定,忍痛呲牙坐了起来,视线在周围一阵乱瞄,终于在熟睡着,袒着宽肩厚背的青年身侧的床头柜上发现了疑似能够解除目前困境的物品。
所有杂念抛诸脑后,少年屏住呼吸,忍着全身堪比儿时罚跑万米后第二天爬不起床的酸痛,以及不小心牵扯到的腿间内伤,小心翼翼越过那人半身热气腾腾的筋肉,尽量不去注意那深陷在枕头里的脸庞,往床柜方向挺进。
就差那么一点了,他全身重量压在支着床使不出力的左腕上,憋红了脸,咬牙切齿将臂一伸,就差那么一点点!霜白喘着粗气,怒目一瞪,随他额角不甘心的汗珠滑落,那死活够不着的眼镜竟然原地一跳,蹦到他手心。
幸亏留钰源力领悟得早,从小就教他们一些除了恶作剧没什么用的小把戏……
横跨大床的少年,飞快的用牙咬开眼镜腿儿,往耳后一戴,清晰视界瞬时回来。他维持着俯撑的姿势,一眼望见床那头,散落一地衣物里,自己贴身的小背心竟羞耻的跟某人深色的大号内裤搅作一团,一时气急攻心,继而发现自己此时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竟猥琐的俯探在另一个光溜溜熟睡的男人上方。
受力太久的左腕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往外一扭,整个人随之扑倒——
那瞬间,他竟出奇的镇静,时灵时不灵的小把戏或许察觉主人毕生的危机,大显神通——随他五指一张,刷刷刷,几件衣服迅速从地上飞起来,落到他手臂上,而刚刚闯祸的左手,并指如飞,飞快扯下脖子上的三角护符。
没等两具年轻的肉体啪啪啪的相撞,一时间房间里白光大涨,有生以来头一次光着屁股出现在别家床上的少年,狼狈揽着全身衣物,匆匆一瞥中,只来得及留意到床头斜挂着的刀与剑,以及床柜上剩下的一小幅怀抱婴儿的女人半身像,便消失在白光里……
清风拂过窗帘,床上光着腰背,睡得正香的那位,突然皱眉哼了一声,跟着长臂一揽,抱住先前少年抱过的枕头……
————————————————————————
蛮荒多险恶,随着七年一次的兽潮侵袭,文明礼教早就不知所踪,生存成了唯一重要的事。此处民风彪悍,大胆奔放,不拘男女,只要有一方在集会上看对了眼,只管一棒子打晕了拖走便是,若打不晕,嘿,对不起,蛮荒人口珍贵,岂容你一试再试!祈祷自己未来给个好人看中吧!
不过这些习俗在学院坐镇的城池里,难以成风;对生存能力强大的学生——他们能渡过更多次兽潮,也是人类未来的希望——学院一贯的态度就是放任自流,在鼓吹早生多育最性福的蛮荒里堪称清流。
霜白从抚育院后山山坳深处的山洞里爬出来时,天外已然飘雪,山麓苍茫一片。
他揉了揉微凉的鼻子,打了个喷嚏!脑子里一时晕晕乎乎的,走路一瘸一拐的,狼狈之余,将那人骂了无数遍——早在贴着对方庞大发热的身躯抓回眼镜之时,他已确定,这么逼真的人型,傅光估计到死也变不出来。
这王八羔子,趁他头一次醉了酒,人事不知,将把他扛回家办了,也忒缺德了,凭着□□办事,人和兽又有什么不同!学院再这么不论人品乱收学生,迟早要完阿阿阿阿嚏!随那喷嚏一响,他整个人跟着一懵,愣了愣,才低下头,紧了紧围巾,一时想起脖子上的护身符没了,又气得攥紧拳头。
那护符是留钰在他前往迷雾森林前特地给他弄的,里面是张珍贵的传送符。
想到这,霜白气得牙直痒痒,又想到自己一晚上给人这样那样,方才穿衣服时,胳膊,胸口,腿间连连浮现的醒目红痕,臊得他几乎往山壁上一撞,那分明是个变态色情狂!
不!自己就该冷静点儿,趁那人睡着,捞根绳子捆住,臭袜子堵嘴,用脚踹死,踹不死揍死,揍不死?毒死!最后丢出城去祸害野兽,权当为人类做贡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