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熠于此事上总不是他对手,将心经从头念到尾,再掉过头来念一遍,也不舍得推开度到口中的桂花酢酒。他想梅花不应当这般炙热如火,照雪融心,也不当这般镌心刻骨,心上朱砂,触之生疼。可是十六年如此漫长,他偶尔也会做这样的梦,无相沙漠,折雪城里,虞河镇上,或许在某一个关节,曾藏着一个本该发生的吻,若它当真发生,他就不会被舍弃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但宫饮泓却又回来了,比他做过的所有梦都要荒谬可笑却又不容抗拒,仿佛命运将他逼至绝处,却又假做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将一切触之即碎的好梦都捧至他面前,等着看他空欢喜一场。所以他喜形于色,把持不定,放纵任情,却其实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恨不能将一百年一日而过,与其说担忧未来如何,不如说担忧这未来不过又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影。
直到白雀不解风情地化隼而起,在空中盘旋着厉鸣起来,萧熠才及时恢复神智,惩罚地咬了口大清早就不安分的人,平复呼吸,拉着他站起来,轻拂衣衫,又恢复了那副矜贵出尘的正经模样,自袖中摸出两个昨日摘的果子递给他:“别作怪,今日还要赶路。”
宫饮泓接过野果,遗憾地舔舔唇,迁怒地瞪了眼坏事的东皇隼,率先红衣翻飞地翻身而上,伸手将萧熠拉在身前,揽住他腰身,将头搁在他肩上,这才又志得意满地高呼:“驾!”
“……”
萧熠忍俊不禁的轻笑与宫饮泓的放声大笑中,东皇隼不太情愿地腾空而起,载着两人向白云之上而去。
千重青山倏忽而过,到黄昏之时,东皇隼恰飞至秦河之侧的一座城池上空,炊烟袅袅,正是万家生火做饭的时候。
宫饮泓腹中饥饿,驱着东皇隼向下落去,却忽听城外林中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刀剑铮鸣间惨呼声令人不忍卒听。
不知谁一声带着痛苦之意的长啸冲破九霄:“神君不灭,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冒犯神君,定受天谴!”
宫饮泓面色乍变,忙让东皇隼飞速俯冲而下,定睛看时,却见林中刀剑刺目,数十个佩剑的官兵将十几个手无寸铁之人团团围住。那些人浑身浴血,分明已被逼至死地,却仍拼死护着一座神像,眸中燃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光芒,不依不挠地与那些咄咄逼人的官兵对峙。
“萧灵照早就跑了!他根本不是什么神君,不过一个卑鄙小人,我劝你们趁早悔悟,砸了这神像!”
“胡说八道!神君泽被天下,救世人于水火之中,你们不过是畏惧神君之威,竟颠倒黑白,污蔑神君之名!”
“哈,他若没跑,你倒叫他来救你们啊!我告诉你们,圣上已颁旨昭告天下,凡是执迷不悟,不知悔改之人,统统杀之祭天!”
“你!要杀便杀,无需废话!”
宫饮泓双眸一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忙握紧了萧熠发冷的手,抬眸看时,却见他闭了闭眼,陡然自空中翻身而下。
林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听一阵金石炸裂之声,刀剑纷纷化作齑粉,狂风乍起,一股不可违逆的强力仿佛山崩海啸,陡然将官兵推得连连后退,纷纷摔倒在地,惊疑不定地看时,却见一个俊若神祇的白衣男子片尘不染地立在前方,漠然无波地垂眸看来,仿若俯视凡尘蝼蚁的一轮白月。
林中一时寂然无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惊骇失语。
只听他淡淡开口:“萧灵照在此,有何贵干?”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官兵们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在一股凛然杀气之下动弹不得,战战兢兢地盯着他。
他容貌实在突出,比那石像之上所刻惊人百倍,往那一站便是天人之姿,加上额间银印暗光涌动,威压铺天盖地,所以不论是往日的江飞梓,还是此时的众人,一眼之下便深信不疑。
就连那些笃信萧灵照只是凡人的官兵,此时也忘得一干二净,以为天神下凡,吓得不敢动弹。
萧熠不悦地拧眉,冷冷道:“看什么?没事便滚吧。”
话音刚落,官兵们便如蒙大赦,纷纷汗如雨下地转身而逃,眨眼间消失在林中。
萧熠深吸口气,转过身去,那些人自是惊喜若狂,当即跪地不起,口中高呼:“神君大人!”“神君大人,您终于来了!”“神君大人,当初若非您灭了万法门,我父亲大仇难报,我一直期望能见您一面!”
萧熠静默地看着这些素未谋面却偏偏死心塌地的追随者,缓缓道:“多谢诸位抬爱,我……”他顿了顿,忽展眉断然道,“你们可知,还有多少人甘愿追随于我?”
“我知道!”一个男子忙颤声道,“各地信众不愿臣服朝廷者尚有百余人,朝廷无德,在各地打砸神君府邸,我们便私下密信联系,要将各地神像救出,在南面游仙渡相聚,出海去寻神君。”
“好,你再传密信于众人,让他们无需护送神像,亦无需与朝廷明斗,仍至游仙渡相候。”
众人欣喜若狂,纷纷叩首:“是!”
宫饮泓手心生汗,眼睁睁看着萧熠八风不动地立在原地,受了众人一拜,待他回到身边,不由担忧地问出口:“你……你怎么不告诉他们?”
萧熠轻抚着身下的鸟羽,眼望着远方轻声道:“放心,我受了这一拜,自然会货真价实地度他们一回。”
宫饮泓若有所思,在风声呼啸间喃喃:“……这就是你要回昆吾山的缘由?”
三日之后,两人终于到了昆吾山。
日头正高,东皇隼在空中盘旋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在一片荒芜乱石之中找出了当日被萧熠毁得一干二净的昆华洞所在。
宫饮泓落在几乎被夷为平地,面目全非的昆吾山上,只觉触目惊心,几乎能想象当日小白是何等的恨海难填,以致崩山碎石,毁天灭地,将此地摧枯拉朽地弄成这般模样。
他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心中一阵刺痛,默不作声地伸手一拽,却觉萧熠手掌冰冷异常,指尖微微发颤,忙急转至煞气四溢的人身前,按着他肩头唤道:“小白!”
萧熠茫然对上他殷殷关切之色,浑身陡然一凛,方觉踏足此地,他背心已无声无息地生出冷汗来,心血一阵阵上冲,仿佛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那日,天地间只有他的恨意在肆虐,但任凭他如何旷世无匹,移山填海,他想救的人,终究是救不回来了!
他回过神来,心中一阵狂跳,忙掩饰地别开眼,神色如常地垂眸道:“昆华洞就在下面。”
宫饮泓却不由他糊弄,存心要将那段悲惨记忆抹去,眼眸一转,忽握住他的手,蓦地跪了下去,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扬眉笑道:“这可是你我初次洞房所在,不如我们在此拜天地吧!”
四野寂寂,荒草丛生,乌鸦群飞,乱石嶙峋,日光下一片荒凉。
“……”萧熠环顾了一圈这乱坟岗一般的所在,目光落在他赤诚欢喜的眼眸中,心里既无奈又可笑,几乎要脱口道“这什么鬼地方谁要在这拜天地”,却在他明晃晃执着又炙热的神情里,仿佛被魇住一般动弹不得,僵持半晌,终是啧地一声,不甘不愿地一拂衣袂,跟着跪了下去。
宫饮泓偷笑地凑过去亲他一口,又飞快地跪了回来,在小白彻底翻脸之前一本正经地道:“一拜天地!”说着便十分虔诚地匍匐下去,一边用力扯身边人的衣袖。
萧熠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平生之中第一次下拜。
“二拜高堂!”宫饮泓兴高采烈地念完,又嘀咕起来,“没有高堂……二拜、拜山河!”
“……”萧熠抬头质疑地扫他一眼,拜什么山河?
宫饮泓笑嘻嘻地伸出手,猛地按在他脑后,强行与他一并拜了下去。
“夫夫对拜!”宫饮泓转过身来,春风得意地瞧着他,明湛眸中坦荡又温柔的深情亮得晃人,萧熠怔了怔,心中忽地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震动,像是有人吻在心尖上,轻颤的涟漪会融入骨血中去,让一切伤口愈合。这儿戏般的拜天地也陡然变得珍重起来。
这一回,他望着他的眼睛,以他生平所有的虔诚缓缓拜了下去。
两人的头轻轻撞在一起,宫饮泓忽地伸手在他眼下凭空捏出一朵梅花来,轻笑道:“礼成。”
萧熠勾了勾唇,伸手握住他的手,抬头认真地吻在他额上——
我不拜天地,不拜山河,却要拜你。多谢你,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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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师父,来,吃喜糖。ヾ(??▽?)ノ
小白:干嘛给他吃? ̄へ ̄
小红:这还有别的鬼吗?(o?▽?)o
公输煌:……滚(ノД)ノ
第61章 千秋功业
当日峰岩崩裂,昆华洞被埋得极深,宫饮泓推开最后一块挡在半塌陷的洞口前的山石,拍拍手上的尘土,探头望了眼漆黑狭窄的洞口,取出火折子,拖着萧熠自坠落在地的“昆华”二字上踩过,再次走进了这个曾让他葬身的所在。
火折子的微光映在嶙峋怪石上,显出许多狰狞的黑影,幽窄逼仄、只由一人通行的甬道中幽幽寂寂,不知何处水声滴答,阴冷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