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宫饮泓来了兴致,临风而立,仰面迎着狂风骤雨,任雨水淋湿发髻,顺着脖颈滚落,转瞬湿透衣衫,舔了舔流进嘴角清甜的雨滴,眉目都舒展开来,吸了口沁人心脾的水汽,忽的扣舷长啸,“放情凌霄外,嚼蕊挹飞泉。赤松临上游,驾鸿乘紫烟。左抚东皇羽,右拍灵照肩。身为蜉蝣辈,懒问龟鹤年。”
他像一块带着暗纹的玉石,被水洗过便分外容光射露,剔透可人,不起眼的纹路也变得清晰可见。那是一团从心间烧起来的明火,一股纵横天地的少年意气,能焚尽沧海,颠倒乾坤,要将万里阴云付之一炬,重燃起一抹绮丽霞光来。
白雀被雨淋透,抖着翎羽微微发颤,却也似被他的豪情快意感染,在他肩上激动地跳来跳去,“啾啾”地应和着。
萧熠悄无声息地立在他身后,风雨穿过他的魂魄,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遮罩,没留下半分痕迹,即便是在暴雨急坠之中,也有种与世隔绝的静默安宁。他身在红尘中,却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宫饮泓似有所觉,下意识回过头,明湛双眸中流光涌动,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欢喜之色,觑一眼四下无人,低声道:“小白,你舍得出来了?”
萧熠这段时日常呆在绛灵珠中,也不知在想什么,整日也不见他出来,月光精华也不吸了。宫饮泓常拎着绛灵珠在光下照看,瞧见珠中一抹身影方才作罢,今日见他出来,不由十分惊喜。
萧熠似笑非笑地一扬眉:“你还会吟诗。”
……诗是师兄教的,他把原诗瞎改一通,也不知小白听见了没有。
宫饮泓嘻嘻一笑,有些心虚,猛地探手而出,顽笑地捉住了他袖中的手。
风雨陡然灌入萧熠袖中,仿佛双手交握之处裂开了一道缝隙,盈盈不绝的生机争先恐后地涌入,眨眼被他拉进鲜活生动又燥热粘腻的万丈红尘。
萧熠也不知是被他掌心烫着,还是被雨水打疼,手微微一颤,怔了怔,不动声色地挣开去:“你属鱼的么?遇水便来劲。”
“你怎么知道?”宫饮泓打了个呼哨,撑在船舷上快活地晃了晃脚,一本正经道,“我先祖原是东海鲛人,落泪成珠,被你们朝夕城捉了去,方有这绛灵珠……”
萧熠难得没有拆穿,顺着他的话道:“所以你来找我报仇?”
“是啊,”宫饮泓半真半假地一笑,“谁叫你不记得我了。”
“你待如何?”
“哈,当然是长驱直入,率军冲进朝夕城,将你掳回去……”萧熠忽然一眼横来,说到兴头上得意忘形的人陡然一个激灵,猛咳了几声,及时把“暖床”两个字咽了下去,干巴巴道,“上香。”
他转的实在生硬,萧熠没忍住唇角一扬,他便得寸进尺地大笑起来。
船舱口上,苏檀剑柄撩起湿透的舱帘,静静地看着船头上的人在风雨中自言自语,自得其乐,灼烫炽热的眸光注视之处,却是一片空无。
他看了许久,终于垂下眼眸,转身而去。
七日转瞬即过,海风日渐转冷,仿佛从夏日行至冬日,往来船只也渐渐稀少。这日宫饮泓醒来一看,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上竟多了许多碎冰,海天交接之处一片皑皑白光,宛如垂云坠落,堆积成雪。
呼啸的风夹着冷意拍来,有点凉飕飕的,宫饮泓吸吸鼻子,裹了裹单薄的衣衫,打算去问陈年讨要一身披风,正要转身,却觉浑身一暖,一件黑狐裘当头罩下。
宫饮泓拉下来一看,苏檀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不由冲他一笑:“多谢。”
苏檀看着他裹好了狐裘,忽开口道:“我不能随你去折雪城了。”
宫饮泓颇为意外:“怎么?”
苏檀神色冷凝:“我接到密报,十日前,温峤离开了风陵峪,往昆吾山去了。”
宫饮泓眼眸一转:“为了温青瞳之死?”
“他自接管了风陵峪后,四十年未曾踏出此城一步,”苏檀眸光幽深地握紧了手中长剑,“此次去昆吾山,若讨不回一个公道,想必不会善了。”
宫饮泓拢起眉头:“他待如何?要凶手偿命?”
“恐怕不会如此简单。”苏檀推测道,“风陵峪此番闹得天翻地覆,他也知禁地之秘有外泄之嫌,必然据爱女之死大作文章,不论是你还是魏玄枢,都不会轻易放过。”
“真的是你……杀了她?”宫饮泓见他点头,忍不住追问,“师父吩咐的么?”
苏檀抬眸对上他眼睛,摇了摇头:“抱歉,连累了你。”
“为什么?”宫饮泓不解,温青瞳只是一个小姑娘,自己还没为了萧熠被撞破一事杀人灭口,他怎么先动上了手?
“小公子,”苏檀郑重地看着他,字字千钧地道,“大公子曾说,欲成大事,便要狠心到底,对己如此,对人亦然,留不得一丝纰漏。”他垂眸掩去一丝温柔之色,叹息般道,“你还不够狠心……他也一样。”
宫饮泓挑眉:“他?”
“我早该知道,你不会杀他。”苏檀洞若观火地凝视着他,半晌方涩然道,“你们要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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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我给大家来段freestyle(′▽)ノ?
小小白:啾啾啾啾为你打call(≧ω≦)
小白:那我给大家念段经吧(?˙ー˙?)
小红:(#?Д?)
第32章 沧澜夜语
苏檀走得急,陈年为他备了艘快艇,衣食瓜果齐备还送了个船夫并一个侍女,又大张旗鼓地给他践了行,当日便将他送走了。
可人一走,陈年便越发狐疑起来,总觉得跑了个挡箭牌,宫饮泓这个烫手山芋落在手里后患无穷,不敢送去折雪城,因此面上虽热情爽朗,背地里却派人溜去找荆如愿,想放了她,再将宫饮泓扔海里喂鱼。
这也是因宫饮泓常年偷懒,躲在谢驰岚身后只出力不出面,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号,更没人看好他做下任门主,怕领他入了禁地,他日要惨遭牵连,所以陈年宁愿痛下杀手也不愿卖他人情。
好在荆如愿一心想叫宫饮泓交出萧熠给她揣摩痴情血契,也瞧不上陈年两面三刀畏畏缩缩的做派,翻了老大个白眼,不肯搭理来人。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没多久,宫饮泓笑嘻嘻地推门而入:“多谢荆姐姐不杀之恩。”
荆如愿抱着茶壶灌了几口水,闻言素手一摊,冲他伸了出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宫饮泓自然知道她讨要的是什么,手一扬,给她掷了个果子。
荆如愿怒目而视,反手给他扔了回去,猛地一拍桌子,口中无声胜有声地喝道:“滚!”
宫饮泓歪在门上笑:“你到底为何要那什么血契?难道你有个深爱的将死之人?”他顿了顿,惊道,“莫非……我师兄?”
荆如愿知道他拐着弯儿想套话,冷哼一声,蘸着茶水在小案上写:“萧灵照换谢驰岚,不换拉倒。”接着便坐了回去,阖目不再理他。
舱中一时无声,月光从小窗透进来,小案上那行水写的字泛出一层粼粼的光泽,眨眼风干。
宫饮泓回到船舱里躺着,一只手上上下下地扔那颗果子,口中喃喃道:“荆如愿能随意进出风陵峪与折雪城,这也罢了……她还知晓师兄的事。呵,师兄死在昆华洞里,难不成她连昆华洞也去过?那咱们还抢什么,门主之位让给她得了。”他想了想,忽又一怔,“她该不会是师父的私生女吧?”
公输煌与冲虚道人交好多年,门中不少弟子都练过冲虚生风诀,如今冲虚道人死了,他的徒弟便教师父藏在禁地里,总觉得千丝万缕,厘之不清。
正越想越出神,房中忽响起一个碾冰碎玉的声音:“你怎么不换。”这语气不像疑问,倒像是嘲讽。
宫饮泓转过头,黑漆漆的房间里,萧熠像一道清辉落在窗前,正洞若观火地盯着他看,一双眼睛墨黑清冷,仿佛皓月窥人。
宫饮泓愣了一瞬,恍然笑了:“哦,你这几天就为这个不自在呢?”说着便来劲似的坐了起来,本欲狠狠调戏几句,对上他双眸,却又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你放心。”
三个字比春风还要轻软,眨眼拂起满心飞絮,萧熠心中一动,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
宫饮泓耳根一红,忙接着道:“师兄的确是死在了昆华洞中,我很清楚。”他叹口气,摸了摸脸上的疤。昆华洞口,常年由一个跛脚老人看守,他不仅清扫洞外,也时不时打扫洞内,宫饮泓并不知晓他和谢驰岚之间有什么渊源,师兄也从不提起,但因他爱满山乱晃,有时晃到洞口,老人便将师兄爱吃的点心偷偷摸摸地递给他,让他转交。
当日他擅闯昆华洞,本该被当场处决,老人一剑硬生生往上移了几寸,只给他留下这么一道不痛不痒的伤疤。那时他死活不信师兄死在了洞中,杀气腾腾地定要闯进去一看,刀剑相抵,老人却在他耳边哑声道:“我已将他亲手葬了,你走吧。”
宫饮泓还记得老人眼中泻出的那抹不容错认的悲痛之色,他知道,老人没有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