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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红梅 (殊予瑾之)


  冷月疏疏如落雪,穿阁过户,落在枝头。
  本该蒙头大睡的人悄无声息地躲在墙外,遥遥望着萧熠的魂魄立在枝上,怔怔地往亮着灯火的室内看,仿佛十分神往。
  那间房屋半支着窗户,只能瞧见两个人坐在桌边的身子,四下俱寂,依稀可以听见江亭鸾说话时中气不足的声音:“尝尝这个罢,是特意为你熬的……”一会儿又劝说,“这个积食,少吃两口,莫要贪嘴。”
  江飞梓起初还漫不经心地应了几声,到后来,仿佛是忍到了极限,忽的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怒道:“你够了吗?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江亭鸾一惊,捂着嘴用力地咳了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江飞梓也不上前安抚,顿了顿,声音一低:“你从来不这样对我,这时候又何必假情假意地哄着我上当?”说完冷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江亭鸾顾不得咳嗽,急忙伸手去拉他,却拉了个空,反地一个踉跄,打翻了半个桌子的饭菜,江飞梓在门口停了停脚,瞪了眼立在一旁的侍女:“愣着做甚,还不去收拾?”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雪地里。
  寒风刺骨,宫饮泓抖了抖身上的雪,望向枝上的人。
  萧熠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江飞梓的背影走远,月光下,眼眸中清晰地闪过一丝杀意。
  ————————————————
  小红:我看城主如情敌(??ˇ?ˇ??)
  小白:……我看城主如亲妈(?_?)


第34章 飞鸿踏雪
  夜色渐浓,冷月寒灯渐隐,飒飒冷风被紧闭的窗户挡在屋外,吹不进华贵的紫锦帐。
  柔软的帘帐却无风自动地荡了起来。
  缕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江亭鸾已陷入昏睡之中。她面色青白,额角渗汗,紧咬牙根,仿佛在忍受莫大的痛苦,双手时不时胡乱挥舞一番,像是想要抓住什么,衣袖倏地滑下,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疹,许多甚至已然化脓,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
  浮于上空的魂魄目光暗了暗,鼻尖仿佛又嗅到了梨花的香气。
  逼仄残破的小院里,素衣女子躺在梨花树下的小塌上,如同一抹将散未散的白雾,见他走进来,昏暗无神的双眸陡然泛起异样的光彩。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用尽全力冲他伸出手,声音低哑而温柔:“过来……娘看看你。”
  他却怔在原地,只看见她手腕上丑陋可怖的红点,一如花瓣上虫蛀的洞眼,层层叠叠,仿佛要将她吞噬。
  那是死亡利刃般悬挂在她发顶,投下无处可逃的斑驳阴影,名医良药也救不得,百千经卷也阻不得。十方八地的魑魅魍魉都聚在这些洞眼里,嘲弄地冷睨着他,神君神祇,无不可笑,术法神谕,皆是妄语。
  枝头最后一片梨花飘落的时候,她也彻底被蛀空了,残败的身躯上没有一处好肉,仿佛被践踏的花泥。
  萧熠闭了闭眼,指尖捻紧衣袖,止住了微颤。
  果然……江亭鸾的病与母亲的怪病一模一样。
  当初是他年少无用,直至母亲身死魂销,他也没能找出病因来。
  这一回天意叫他遇上,他不信仍旧弄不清母亲的死因。
  他眸中浮现出一抹难掩的恨意,像是夜间风起,江面上粼粼的冷光,渐渐地平息,变得幽暗深邃。
  可是如今,他还差了一点……
  他摊开掌心,一团清冷的光华在掌心流转,那是他积蓄的月华,魂魄吸之,渐可显形,可移物,可凝体,甚至化为厉鬼,取人性命。
  ……眼下他算是宫饮泓“养”的魂魄,若吸食他的生气,比千万缕月光还要有用。
  他拢袖垂眸,有一瞬迟疑。
  客房中一片静寂,宫饮泓已经睡着了。
  他似乎有些怕冷,紧紧裹在被褥里,端端正正地平躺着。白雀也缩着脖子,在他凌乱发间筑了个临时的窝,显出几分淘气来。
  萧熠吸食过他三次生气,想过杀他,想过救他,想过带他回去,甚至也想过……跟他走。
  回头一看,无非尽是痴心妄想,幻梦空花。
  他不愿将他变成藏在抽屉里落满灰尘的旧物,也不愿做一个抛弃责任背叛家族的罪人,只好把恩怨情仇都拂去,留下最干净和残忍的真相——他只不过是宫饮泓费尽心思藏起的一枚棋子,宫饮泓,也不过是他争权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萧熠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俯下身去:“抱歉。”
  一片白雪飘落在唇上,轻柔中带着些许冷意。
  最后一次,他比以往都要专注认真,仿佛当真在偷吃桂花酢酒。四唇相贴,温柔缱绻,一如深吻,虚影犹现真心,无情却似多情。
  宫饮泓却仿佛被魇住一般,浑身发寒地渗出汗来,面色渐渐发白,眼睫不住轻颤,只是始终没有睁开。
  片刻之后,交叠的身影终于微微分开,萧熠抬起头,在回神之前,已于他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幽堂夜静,炉烟生暖,藏在他发间的霜雪渐渐融化,水珠滚落在软枕之上,一片濡湿。
  折雪城里不论何时都是天地俱寂,躺在昏暗暖和的屋内,实难分清白日黑夜。
  宫饮泓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头晕眼花地醒过来,只觉紧攥的掌心咯得生疼,松开一看,却是一枚铜钱。他嘶嘶地捂着头,半晌才想起来,是昨夜他见小白进了江亭鸾的房间,气得转身就走,笼在袖中的白雀却啾啾地叫了两声,引着他找到了船上那批货。
  此时这些一箱箱的铜钱被随意堆在一个旧院的仓库里,只得两个昏昏欲睡的看守者。
  想来这批钱与真钱一般无二,就算真有人闯入此地,也想不到这钱会飞,最多当是城主怪癖,喜欢数铜钱罢了,故而无需严加看守。
  由此可见,他所猜不错,折雪城无论有什么秘密,都只在城主身上。这枚铜钱上暂且不见异常,小白又一直守在城主身侧,想来她还未曾处理过这批货。
  想到此处,他欲要起身,却陡觉手脚发软,只好哭笑不得地倒了回去,食指意犹未尽地点在唇上。
  这回亏大了,知道的是半夜有人偷吸生气,不知道还以为他一夜风流。
  他拎起绛灵珠,报复地屈指一弹,却见珠中光晕如水波晃漾,其内已空无一人。
  他带着笑意的双眸又暗了下去,半夜里喘不上气却不敢乱动的难受感却涌了上来,恨不得跑出去大吼一声“混账小白,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始乱终弃”,方可一舒胸中郁气。
  就在此时,门外忽的传来敲门声,宫饮泓拢眉爬起来,拍拍衣服拉开房门,站在门口的人却是荆如愿,她的衣服比他还要皱上几分,两人一个懒散一个邋遢,看上去仿佛一对姐弟。
  这回她没有拿纸,双指在摊开的掌上走了几步,一边做了个口型:“谢驰岚。”
  宫饮泓微讶地一挑眉:“你是说,带我去见师兄?他在这?”
  荆如愿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警告似的指了指他的脖子,提醒他别忘了两人之间的交易。
  宫饮泓笑了笑,将畏寒的白雀安置在屋内,给它备了点食水,方才跟着她向外走去。
  庭院里的雪都扫在两边,露出石板路来。院中果然没有一株花,只有被雪覆盖的假山和一汪冰冻的湖水,看上去十分无趣。
  宫饮泓想起江飞梓,终于有些同情,要在这样无趣的地方待一辈子,他也宁愿投海自尽。
  正想着,眼前忽的金光一闪,宫饮泓眯了眯眼,瞧见假山之后转出一个侍女来。
  正是昨日引他们回房的那个名唤“阿雪”的侍女,她仍旧挽着一个单髻,插着跟紫瑛坠的金簪,一身柳黄锦裙,恍如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她手上端着一个小巧的鎏金香炉,一手护着火,见两人走来,先冲他淡淡点了点头,又对荆如愿微微一笑:“荆姐姐,此番回来,可是要长住?”
  这侍女似乎比荆如愿还要年长几岁,容貌清丽,冷着脸时矜傲地很,笑起来倒分外娇俏。
  荆如愿哼笑一声,仿佛没有听见,脚下一步不停,却听那侍女在身后道:“荆姐姐的府邸弃置已久,若要回府,还请先告知我们一声,我亲命人去打理一番。”
  荆如愿停步转身,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又抬脚走了。
  宫饮泓不敢掺和女子间的恩怨,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待走出了城主府邸,他又忍不住好奇:“这个阿雪,可是怎么得罪了你?”
  荆如愿也送了他一个白眼,你懂什么?这侍女和主子都是一般的拿腔作调,虚情假意,听着就令她生厌。当年她初入此地,就见过城主一次,遥遥地隔着层纱,说了许多殷勤的废话,等她有事要寻人相助的时候,便次次遇上她闭关清修,连人影都见不着。
  荆如愿想着旧事,一路带着宫饮泓往雪山上去。
  此地雪山倒也不高,只是不易行走,花了一个时辰,两人才爬上半山腰,转身看去,整个折雪城仿佛置于脚下。此城比起风陵峪还要小很多,白日里街上也空无一人。
  宫饮泓目测了一番他与城主府邸间的距离,心中不由一紧,隔了这么远,萧熠的魂魄还是没有跟来,若不是他夜间查过,几乎要怀疑痴情血契已经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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