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荆姑娘柳眉倒竖:“温青瞳,看在你爹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但他……就算你爹来求情也没用。”
温青瞳便不再说话,冷冷地立在一旁。
魏玄枢气得浑身颤抖,面色铁青地一笑:“呵,求情?好啊,我倒想看看最后是谁向谁求情!”话音未落双掌一分,掌中剑意凛然,陡然间飞出数十把寒冰剑,猛地朝她射去,温青瞳神色一变,掌心一翻,无数银蝶铺天盖地地飞出,欲要挡住利剑,然而终究来不及,冰剑寒气肆意,穿透蝶墙,眨眼间便重伤那女子。
“你,”那女子浑身是血地自地上爬起来,抹了抹唇边的血,抬手指着他,切齿道,“自今时今刻起,三灾八难,处处受挫,乃至明日此时,必有生死之劫!”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又极响,仿佛穿透层云的一道神谕,震彻心魂。
在场的人忙扶着她向外走去,急唤“找大夫”,一面纷纷对魏玄枢唾弃道:“你等死吧!”
魏玄枢还欲动手,温青瞳冷声道:“她是城中贵客,你哪个字不懂?”说着转身便走。
魏玄枢眸中杀意闪过,攥紧双拳,跟在她身后向外走,谁知脚下一滑,“砰”地一声摔倒在满地饭菜之中,头狠狠在桌角一磕,眼冒金星之间,一个酒坛倒下,对着他的脸泼了整坛的水。
在那之后,他便好似喝醉了酒一般,平地都能摔跤,三步被树砸,五步被雷劈地回到府中之时,已是鼻青脸肿,连眸中的怒火都化作了隐约的惧意。
宫饮泓在后面跟了一路,先是幸灾乐祸,渐渐地神色也凝重起来,蹲在树上低声喃喃:“这么灵验?难不成她真成了神了?”
“没想到此地竟还有人会通神谕。”萧熠盘坐在他身侧,神色复杂地望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
“那是什么?你也会么?”宫饮泓顿时双眸发亮地看着他,满脸惊喜崇拜之色。
萧熠矜傲地勾了勾唇角:“通神谕有三重,传神,通神,化神,到至高境界,只言片语即可颠覆乾坤。”
“那你练到第几重了?”宫饮泓兴奋不已,连声道,“来跟我说,‘宫饮泓长命百岁’。”
“第一重。”萧熠扫他一眼,淡淡道,“正如你所说的棠氏一族,因能窥天命便遭受天罚,通神谕更是有违天道,故而境界越高,说得越多,便要折寿相抵。世上修此术法之人几乎活不过三年。”
“……那你练什么?”宫饮泓顿时由喜转惊,面色惨白地恨不得抓着他晃,“你疯了吧?!”
萧熠瞧他神色关切,心中甚是满意,不由微微一笑:“放心,我十年前练的。”
“十年前?那你活到现在也算是过了劫数了。”宫饮泓松了口气,话音一落,两人骤然神色一怔,双双想起他如今这半生不死的模样,恰似渡劫,而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默然对视半晌,宫饮泓咽了咽唾沫,率先从树上跳了下去,终是忍笑不禁地道:“术法害人,不能乱练啊。”
“……”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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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法:不要甩锅,谢谢。(〃>皿<)
第21章 痴情血契
风陵府的地牢就建在后院那一汪清池之下,入夜后四下静寂,牢中的人便可清晰地听见上方传来水波暗涌之声。
“八十九,九十……十一,十二……”
玄枢说他上去抓鱼给自己吃,数到一百,他就能抓到了……怎么还没数到呢?
阴暗的地牢一隅,杂乱的稻草中隐隐传来喃喃低语,男子蜷缩在草中,发冠歪在一边,掰着手指仔细而艰难地数着,一脸泫然欲泣——怎么办?他已经数了好多次了,总是数不到一百。
远处忽地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他双眸一亮,欢喜地冲到门边,刚牵起的嘴角却又迅速垮了下去。
地牢中灯火昏暗,两个狱卒押着一个人踏了进来,那人还在兴致盎然地东张西望,看模样,正是那个打伤了玄枢,害两人被关进来的坏蛋。
“大哥,你们这一天送几次饭啊?”
“……一道。”
“这么小气?几个菜啊?”
“……”
赵元璧气鼓鼓地一跺脚,转身钻进了稻草里,可惜没多久,他就听见了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一翻身,果然瞧见那个坏蛋被一把推了进来,笑吟吟地冲狱卒挥了挥手:“多谢了,麻烦菜里多放些辣子。”
赵元璧瞪圆了眼,脸颊憋得通红,他怎么能进来?这是他和玄枢的房子!
宫饮泓一转身,就瞧见半个人都被埋进稻草堆的傻太子,脸上脏兮兮的,头上还挂着几根稻草,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一只捍卫领地的流浪猫,和半个月前那个张扬跋扈的太子仿佛是两个人。
宫饮泓愣了一瞬,笑眯眯道:“……吃了吗?”
赵元璧委屈地攥紧了拳头,一翻身又躲进了稻草堆里。
宫饮泓好笑地摇摇头,转身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扯了根稻草,望着这阴暗肮脏的牢狱,不由慨然长叹:“人生啊。”
一日之前,坐在这里的还是魏玄枢,没想到这么快就换成了他。
一个时辰之前,城主将二人召到前厅,说一日之期已到,二人要么自己出城引开敌军,要么便依照门规打入地牢。司马昭之心,分明就是想把两人推出城去,死活不论,左右是再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机智如他,本提议叫那位了不起的荆姑娘说句“这些人永远进不来”,轻而易举解决此事,却又被城主否决,说那个叫荆如愿的女子非他麾下之人,不想死便休去招惹。
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了下地牢。
但他没想到的是,魏玄枢却选了出城,更没想到的是,那混蛋也不知跟温青瞳说了什么,竟忽悠得那冷冰冰的小姑娘与他同去。
宫饮泓回想着魏玄枢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绛灵珠一闪,萧熠的魂魄浮现在牢狱上空,垂眸看着斑驳潮湿的墙面上几只恶心的虫子欢快地爬过去,一股浑浊肮脏的味道弥漫在四周,笼在袖中的手默默攥紧,维持着没有表情的表情端坐起来,内心抓狂地恨不得在这鬼地方四角各放一把火。
宫饮泓噗嗤一笑,侧耳听着上方隐约可闻的水声,戏谑道:“你说这上面的池子里有鱼么?”
“没有!”
萧熠还没说话,稻草堆中忽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被他忘到脑后的傻太子双眼通红地翻身而起,大声嚎道,“没有鱼!玄枢都抓走了!”
“……”萧熠默然看着他激愤的模样,不觉好笑,反觉悲哀。过去的太子纵然是个不可一世的草包,却也是个有心智傲气的草包,没想到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还傻乎乎地亲近坑害了他的人。
他心中一动,忽转眸睨了宫饮泓一眼,自己呢?他是否也同样被人操纵了心智而不自知?
宫饮泓正哭笑不得地与义愤填膺的傻太子对视,还坏心眼地出言调戏:“他要是都抓走了,怎么不带回来跟你一起吃呢?”
赵元璧愣了愣,眨眨眼,很是伤心地抽噎了一声。
宫饮泓眉飞色舞地一拍手,坏笑道:“你看,他一定是不要你了。”
赵元璧浑身一抖,肩头耸动,悲从中来,“哇”地放声大哭。
宫饮泓登时放声大笑:“太子殿下啊,若来日你恢复神智,想起今日之事,怕是要从皇城上跳下去吧。”
“……”幼稚,无聊。
萧熠默默收回了怀疑的目光,拒绝承认自己会上这种笨蛋的当。
宫饮泓逗完傻太子,倚着墙心满意足地翘起一只脚,转眸望着他家神君发呆——这枯燥阴暗的牢房里样样肮脏丑陋,还好还有一个永远那么好看的小白,明月舒光一般,照着整个画面都美好起来。
凝神入定的萧熠却受不了赵元璧嚎啕大哭,修眉一拢:“让他闭嘴。”
宫饮泓只得走过去,一掌劈在哭闹不休的傻太子脖颈后,让他昏睡在稻草堆中,接着坐回原地,继续百无聊赖盯着神君发呆。
萧熠被他看得心神不定,恼羞成怒地睁开眼:“你就打算这么坐着?”
“不用担心,”宫饮泓伸了个懒腰,歪着头笑起来,“苏檀还在,温峤不敢杀我。”
萧熠不悦地冷哼:“所以,你在等他来救?”
“我只是在等着看魏玄枢的下场……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他真有本事将人引开?”
萧熠面色稍霁:“叶清臣是我的雪童子,没那么容易上当。”
宫饮泓的脸色却又难看起来,埋下头扯着稻草嗤笑:“有的人只不过天生运气好,换个人,难道就不能当你的雪童子了么?”
萧熠瞧着他忿然不平的神色,陡然想起沙漠里的对话,心头不由闪过一丝疑惑,眸光一动:“也是。若让你和他一起去雪山试炼,或许最后出来的那个,是你。”
宫饮泓整个人一顿,半晌方抬起头来,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神色,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分明在笑,却又偏令人生出几分莫名的难过:“……那当然。”
萧熠微微拢眉,将脑中兄弟相认的画面抹得一干二净,心下狐疑更甚——他也是个孤儿,难道叶清臣幼时是抢了他的名额,才被叶家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