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威压不是来自于万妖塔,而是缠绕在塔上的麒灵木,那棵巨大参天的树仿若一位皇者,它在警告这个胆敢擅自靠近万妖塔的凡人。
在全力抵抗麒灵木的归麒并没有注意到,麒灵木中浮现出来一个半透明的兽体,那巨兽身形模糊,宛如灵体,它忽然朝仍在向万妖塔靠近的归麒冲去——那兽刚触及到归麒,便倏地消失不见。
归麒的心脏猛地一震,他瞳孔骤然缩到极致,抹上一层血色红光,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时间静止了。
滴答——
归麒呆呆地望着虚空,一股无法抵挡的悲怆与苍凉席卷而来,他不明白那种感情从何而来,亦不明白自己为何而落泪。他似乎看到虚空之中,一个红衣男子躺在一个灰衣人的怀里,了无生气,他无法看清楚那两个人的样貌,却仅仅是模糊的身形,就让他无比熟悉。
画面忽然消失不见,一切仿若他的错觉。
强大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一道白光划过,将空间撕裂,形成一扇三丈高的大门——进去便是万妖塔。
今日进万妖塔,是归麒自己临时决定的,所以亓官慕寒并不知道归麒现在在干什么。
踏入门中,便是另一方天地了。
呈现于归麒面前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面绫罗绸缎、珠宝字画应有尽有,比之那个蓝城城主府还要金碧辉煌得多。
归麒心有疑惑,然而他还未反应过来,一群穿着纱裙的女子从里面款款而出,凹凸有致的身材显露无疑……
归麒了然,这便是贪之试炼。
贪有财、色、名、食、睡之五欲。人这一生就是在这五欲之中摸爬滚打。因为贪著五欲,所以多数人都心甘情愿被其束缚,成为贪之奴隶,甚至明知不对也宁可被其牵着鼻子走。人们渴望发财享乐,同时又追求种种名利地位,有人为求贪不择手段,不讲道义。除此以外,人对色丶欲亦有种种的贪求,为了追求感观享乐,而执著、沉迷其中。
然则归麒不求名利财富,食物仅饱腹足矣,自青楼瓦舍之地长大的他,在某种方面来说更是厌恶美色的。
从而“贪”不攻自破。
幻境褪去,四周环境变成了普通房间,里面开凿着九曲回肠的小沟,里面盛着干净的水。定下心神,归麒警惕地看着居于他正上方的妖。之所以一眼看出对方身份,是因为对方除了上半身是人,下半生虽然藏在衣袍中,但从衣袍底却冒出无数蓝色的藤萝,那些藤萝延伸出来泡在水中,有的还绽放着浅蓝色花朵,平凡样貌的男子,却因此而显得多了几分妖异。
妖看着警惕的归麒,赞赏道:“恭喜你通过试炼,归麒。我是第一层的守塔者,蓝水泽,你可以选择留在塔里休息,等精力恢复了,再上塔进行下一轮试炼也不迟。”
“刚才……”归麒迟疑道,“是你搞的鬼?”
蓝水泽愣住,无奈道:“阿邪难道没有告诉你?”
“阿邪?”归麒微眯起眼睛,像一只被侵犯领地的小兽,“你说的是亓官慕寒?”
“呃……对,正是邪尊。”
蓝水泽缩了缩藤蔓,怎么觉得这小子气势这么大?错觉!肯定是错觉!
“越往上层的试炼越消耗你的精力,而且在试炼中你无法使用灵能。往上一层是‘慢’,你可要继续还是?”
“不用了。”归麒摇头,“我要去‘慢’。”
“慢”,即傲慢、我慢。内心高举,瞧不起别人,称为“慢”。炫耀、卖弄,招摇过市为“慢”;看轻别人为“慢”;虚荣心强,爱攀比,当自己比别人差又不认输,却认为他人没什么了不起,也为“慢”。
凡有自我膨胀的都是“慢”。
一个从小受尽打压和屈辱,如今有了强大的师尊,又有那惊世骇俗的天赋,或许是有自我膨胀的权利的。
看着画面中,和自己同样的脸的人,但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却让归麒厌恶,这不是他!他想要变强没错,当有人对自己越来越好的时候,有的人当成理所当然,有的人则会反思、会思考。
归麒不喜欢将心里想的东西全部说出来,他更喜欢心中默默地做下决定
对归麒而言,亓官慕寒是一个强大、温柔、俊美、亦邪亦正的存在,他如挺拔的孤松傲然独立,又如穿过指尖的风声,遥远而悠长,令人琢磨不透,想牢牢抓住,却又担心自己不够资格,抓不住。归麒忘命地提升自己的能力,却仍追不上对方脚步。他挫败,也沮丧,他想过,这么优秀的人,自己是否真的能一直陪伴在侧呢?
但那都是懦弱者的东西,他并不需要,所以他只能变强,必须变强!
他一定要追上那人、超越那人,与名利无关,与虚荣无关,与自己无关,他只想有一天——也有能力可以保护那个立于云端之上的人了。
但归麒的这种渴望太急躁了。他完全不顾守塔者的劝诫,在一口气通过两层试炼之后,还有一意孤行去闯第三层试炼。
第29章 痴乱之境
“痴”,又作无明,指心性迷暗,愚昧无知,痴既为一切烦恼之所依,因而自然也就成了根本烦恼之一。
但,另有一解释——情痴。
……
廉价的脂粉香飘散在空气中,钻进他的鼻腔、呼吸道、肺,他的胃似乎在抽搐。
这是什么地方?
呆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有好几个血泡,还没有来得及用针挑,就已经被磨破了,此刻他的手看上去血沥沥的,很严重的模样,但也只感觉到一点刺痛罢了。
地上还放着一堆没有劈完的柴火,只劈了一小半。斧头躺在地上,手柄上被血水浸染了一圈暗色。
他募地一震,忽然想起来了。
他是娼妓之子,从小生活在瓦舍里,那个似乎是他母亲的女人说,等他卖身的时候,要请算命的给他取,那样才能求得好福气,多揽客人。所以他还没有名字。
机械地握了握手,将地上的斧头捡起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劈柴……
“可知道错了?”柴还没劈完,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是那个女人。
错?
什么错了?
他不知道,他大脑里一片茫然,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很不真实的梦。梦里面有一个冷冰冰的男人,但对他很好,做东西给他吃,还会给他取名字……
但是梦是会醒的,醒了,便回到现实了。
只是梦与现实,他有些分不清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永远留在梦中,尽管记不起自己梦到了什么,可还隐约记得那个梦很美好。
“嗯。”他闷闷应了声,女人对他的反应似乎见怪不怪了,没未有什么不满。
“回去好好休息,七日后——梳拢!”说完,女人便留他在原地,踩着小步离去。
“梳拢”,就是妓院里的处女第一次接客伴宿。
处女,他才十岁,还是个妥妥的男儿郎!
“呵~”
他冷笑了声,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嘲讽什么,自己?亦或是命运?
七日已至。
他坐在梳妆台前,表情麻木,任女人给他梳妆打扮,劣质的脂粉涂抹在他的脸上。厚重的粉令他窒息,恶心的得让他想吐。
他逃跑了无数次,没有一次成功,即使他跑出了勾栏院,也会被马上抓回去。
他身上仿佛黏了一只监视他的眼睛,无论逃到何处,最终他都逃不掉。这感觉令他烦躁!
女人给他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映衬着他扑了粉的脸更显苍白。镜子里的他像一朵从地狱的血池里爬出来的鬼娃娃,有种别样的艳丽。
——似乎少了什么?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拿起案上的朱笔,轻点在眉心,一点朱砂,妖冶得不真实。
——这便对了。
看着这模样的他,就连女人也眼睛一亮,啧啧称赞。
女人将他领出房间,送他下楼,小心翼翼地模样,就像在送女儿出嫁。
他从女人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放在扶梯上,慢吞吞地下楼。
台子搭在大堂中间,在几场搔首弄姿的舞作为前戏之后,他被送上了台。像女子一般的姿态,安分守己坐在台上任人出价。他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嘲讽,目光不小心落在身旁的古琴上,那是一个陪衬品,他是不会琴的。
可是……
当手指一触碰到琴弦,似乎便自动在琴弦之间翻舞起来……
一曲结束,竟有人出万金包他梳拢,此“梳拢”是要他今后只能服务于他一人。
他心里暗自嘲讽着:真是傻子。
可当他抬眼看向那个傻子时,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令他怔忪。
那人有一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子,眉飞入鬓,挺鼻如峰,薄唇紧紧抿住,显得一丝不苟。一张宛若天人,而又令人不敢亵渎的脸。
明明是陌路,又为何熟悉?
归麒茫然地看着那人,毫无惧意的于那双冰冷地眸子对视……
——你是谁?
突然,红光滔天,四周燃烧熊熊大火!
他还愣愣地坐在原地,任周围的一切慢慢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