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盛菩提,震天刀意,摇撼了整片洪荒大地的战争……
他究竟是谁?
烛龙说他是转世的苦修人,那他的前世又是谁?
为什么他一见到黎渊就会失魂落魄,像变了一个人般痴缠苦恋不休?为什么甘愿剖出自己的心头血来救他,为什么不惜一切,放下所有尊严和坚持,也要扑入他的怀抱,宁可被所爱之人认作替身?
再换个问法,神志尽失的黎渊又为何偏偏将他认作是菩提?难道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吗?
苏雪禅轻轻抬手,在黑暗中凝视着上面纷杂的掌纹。
黎渊的血书,黎渊的泪水,黎渊哀求愤恨的爱语和悉数卸下的高傲,他每时每刻沉沦痛苦,不得救赎……
——“你难道忘了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在不周山,在东荒海,我带你去看扶桑和建木……你是我的命,是我的半身……”
——“到时候,我领你去看昆仑的桃花。”
——“你还会走吗?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掌心里忽然落下灼热的水滴。
苏雪禅泣不成声,在那一刻恨极了所谓的命运。
他死了一千多年,黎渊就在世间疯癫了一千多年,他活吞十国神人,被圣人打下极刑炼狱,每天数着自己被剜下打碎的鳞片龙骨度日,在心里构想出一个又一个虚幻幸福的未来,甚至于神魂撕裂,发病时不人不鬼,口中还呼唤着菩提的名字。
而自己呢?转世成青丘的白狐,于渭水河畔遇见千年之后破出残杀之狱的黎渊,自此魂牵梦萦,日夜难忘,拼着一口气也要放血救他,就算披着别人的皮和他共度夤夜也心甘情愿,最后被他厌恶至极,一刀两断,只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
兜兜转转,到了最后,他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错过,他忘记前尘往事是错过,黎渊认不出今世的他是错过,爱是错过,恨亦是错过。
这个浑噩迷茫的瞬间,他不知如何是好,唯有瘫坐在地上,对着虚空怔怔流泪。
门外忽然传来轻敲声,苏惜惜柔声道:“哥哥,你醒了吗?你已经睡了一天啦。”
苏雪禅下意识地抹干净脸上的水渍,深吸一口气,勉力支起身体走到门前,一把掀开门帘。
“哥哥,你……”苏惜惜愣住了,“你脸色好差!”
猛然看见高空悬挂的两轮日月,苏雪禅便又是一阵眩晕,他弯了弯苍白的嘴唇:“哥哥就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没关系,休养几天就好了。”
苏纤纤急道:“可你昨天就是这么说的呀!”
苏雪禅叹了口气,凝视她的眼睛道:“怎么了,难道你还不相信哥哥吗?”
这时候,郎卿也走过来,苏雪禅顺势转移话题:“郎兄,你考虑的如何了?”
“我想好了,”郎卿微微一笑,“我会留在这里,跟……跟首领学习如何提升修为。”
“也好,”苏雪禅点点头,“大道之事不容耽误,现在重新拾起来也为时不晚。”
郎卿摸了摸鼻子,忽然低声道:“苏兄,能否让我和惜惜单独说几句话?”
苏雪禅哑然。
若是平日,他指不定就皮笑肉不笑地拨回去了,苏惜惜还小,就算有了机缘,长出第二条尾巴,现在仍然只是个整天乐呵呵的小孩子,他是不想让她过早接触这些的,可……可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难道等她到年纪了,一下子就能学会如何爱人,如何被人爱吗?总归还是顺其自然罢,就算他是惜惜的哥哥,也没有权利替她定夺感情方面的事。
他最后还是点点头,默许了郎卿的请求。
郎卿一脸欣喜,走到苏惜惜身边半蹲下身体,他姿态挺拔,个子又高,蹲下时竟也能和坐着的苏惜惜平视。他轻声道:“惜惜,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苏惜惜目光澄澈地看着他:“自然是和哥哥一起走了。”
郎卿道:“那么……我可能就要留在这里了。”
苏惜惜一怔,心中居然涌上一股莫名的不舍来,她不说话,只是眨着睫毛长密的大眼睛望着郎卿。
“我会留在这里,和我的长辈学习族中的修炼之术。在这之前,你是青丘的王女,我只是一个神人城里倍受蔑视的杂种,现在就算我多了一层身份,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远……就算我要追求你,也要等到我拥有足够和你相配的一切之后。”
苏惜惜愣住了:“什么……?”
郎卿笑了起来,深邃眉目浸在一片纯然的温柔中,他掏出一颗狼牙,放在苏惜惜的掌心:“这是我的牙齿,犭也狼族只会把它送给自己最亲密的人,有了它,你可以随时呼唤我、使用我,我将会是你的盾,也是你的矛。”
苏惜惜的脸胀红一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急忙把狼牙推还给郎卿,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我不用……你……”
“听我说,你听我说,”郎卿温和而坚定地将狼牙放回她细嫩的掌心,“我明白,对‘喜欢’这件事,你可能还是懵懂茫然的,但你那么美,那么可爱,就像明月上的一捧白雪……将来一定会有无数个人追求你,就像我现在对你做的一样,我不会放心的。犭也狼是贪婪的种族,若要我放开你的手,那才是最不可能的事。”
他的面容英俊邪肆,薄唇带笑,说话时的神情即满含爱意,又隐隐藏着几分侵略性的危险,就是素来机敏娇纵的苏惜惜,也不由被他镇住了。
“我、我……”
郎卿执起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那洁白如玉的指尖。
“我去为你们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你可以慢慢想,我不着急。”
苏惜惜目瞪口呆,耳朵通红地看着郎卿离去的高大背影,手里还握着一枚狼牙。身后苏纤纤提着东西路过,面无表情:“怎么样,我就说吧,你应该再打他一个巴掌的。”
万里之外,此时的钟山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按理来说,钟山已是不出世的高山险峰,其山顶流雾缭绕,耸入云霄,寻常鸟兽难以攀登。可现在,却有一条巨大无比的赤龙环绕在上面。
说是环绕,其实也不太准确,那龙只有一半身体攀在其上,剩下一半仍是埋在大地之中,它高倨山峰,龙目煌煌放光,牵连起空中日月,爪握数座大山,方圆千里内的天时都在随着它的呼吸不断变化,它吸气时,冰霜蔓延,风雪载途,它呼气时,暖意盎然,河流解冻……
——钟山烛龙。
只是此刻,它的面前却站着两个人影。
“何必紧张呢,烛神?”封北猎笑意盈盈,身边被风托举起一面黑红色的古朴巨鼓,“我们只是想来与您做个交易。”
“交易?”烛龙沉沉吐息,灼热炽风瞬间鼓荡整个天际,将热流强势吹拂过万千冰封山脉,吹出无数条淙淙溪流,“你们想干什么,我都知道,风伯雨师。”
封北猎哈哈大笑:“好!明人不说暗话,除去应龙,我们可以帮你重归自由。”
烛龙面无表情,语气冷淡:“应龙顺天辅时,我为何要除去应龙?更何况,我的沉睡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又谈何不自由?你们冒然唤醒我,用蚩尤怨气将我控制,我就算不想选择,你们也未必会让吧。”
封北猎不言语,他身边的羽兰桑却手持鼓槌,重重将其在鼓面上一擂!
烛龙仰天怒啸,周身猛地荡起一圈泛着黑气的波纹,千里江河沸腾不休,百里高山崩散裂解,在这悍然如海的声波下,一切都仿佛荡然无存,横扫出诸世的寂静!
“风伯!雨师!”烛龙口鼻黑气四溢,就连日月双目都要被血腥浸染透彻,“你们竟敢……!”
“昔日,主上就是这么击鼓以提士气的吧,”封北猎慢悠悠地笑着,他站在一片由狂风拢起的结界里,面对烛龙震彻天地的啸声,竟也能无动于衷,“届时应龙前来,我们便也这般效仿主上,为烛神大人激励战场好了。”
羽兰桑面不改色地站在封北猎身后,“只是主上气吞山河的豪迈气魄,我们可是学不来。”
他二人说说笑笑,那边被苦苦压制的烛龙却恼火至极,正拼着失控也要将他们一爪按死时,封北猎怀中的玉简却忽然亮起。
“不死国传来的讯息,”封北猎道,“问我何时出发才好。”
羽兰桑抬头看着他。
封北猎漫不经心地一笑:“既然钟山烛龙已经出世,那底下的动作也要加快才对。待到主上回来,我要让他看见,他的后裔依然繁盛在洪荒大地中,不仅将那时背叛的妖族踩在脚下,而且同他一样,都是统治洪荒的主人!”
“你让神人军队出兵妖族领地了?”羽兰桑道,“万一他们遇到青丘那样的修炼大族……”
封北猎笑容更深:“有奴隶禁制在,只要往脖子上一套,就是再有本事的妖族,还不是只能乖乖地做个阶下囚?”
他大笑出声,同羽兰桑一道化作流光,带着那面大鼓从烛龙压下的巨爪缝隙间窜向天际,只留下愤怒的烛龙,冲他们离去的方向不屈咆哮,声震九霄。
第44章 四十四 .
“龙君, 烛神又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