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苏雪禅忧虑不已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脚下的山河社稷图竟然在微微颤动。
……不,不只是山河社稷图,整座宫殿,宫殿外的不尽云海,甚至整个玉京,都在不受控制地颤动不休!
发生什么事了?
他再扑到窗口去看时,却只能听见从里面传出的吟唱,其余都被一片茫茫白光淹没,看不见分毫事物。
蓦地,一声巨响自整个玉京上空炸开,吓得苏雪禅大叫一声,他的手掌刚下意识抓紧流照君的剑柄,一阵翻天覆地的颠倒感就从脚下传来,宫殿不住下陷、坠落,在天空中疯狂翻转,苏雪禅在山河社稷图中,也跟着四下乱滚乱飞,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狠顶了一下肚腹,差点连胆汁都呕出来了。
“怎么回……怎么回事!”苏雪禅断断续续地大叫,也顾不得没有人回答自己了,“究竟为什么……!”
说话间,又被不少山石撞在前胸后背,手臂额角,山河社稷图虽是水墨所幻化,可这毕竟是一件来头不小的神器,其中的景物也全都是可触碰的实体,一下砸得苏雪禅头晕眼花,躲避不及,在几个旋转翻滚的间隙中,他透过帝鸿氏寝宫两扇撞来撞去的大门,看见外面的场景不住飞速变化,门廊桥柱也在不停塌陷、崩裂。曾经金碧辉煌的玉京就像一个被巨掌抓在手中抛来抛去的劣质玩具,不知要下坠到何时才算尽头。
巨大的爆响和玉石黄金撞击在一起的迸溅声简直震耳欲聋,比一千个雷霆怒击的声音加起来还要令人恐惧,可饶是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苏雪禅的耳边依然能听见那若有若无的颂唱声,神秘莫测、至死方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百年,或许只有一瞬,这足以令山海颠倒的动静终于停止了。
苏雪禅头痛欲裂,全身被撞得斑斑青紫,瘫在一堆破碎的水墨山石中。此刻,就连山河社稷图里都是一副江河断裂,山川倾塌的惨象,更不用说外界。
先前宛如附骨之蛆一样的吟唱声已经听不到了。
他勉力支起身体,在乱石中四处摸了摸,终于摸到了里面斜埋着的流照君,将其拔出后,便让它做了一个暂时的拐杖,拄着站了起来。
远处,那个打开的窗口仍然在尽职尽责的闪着光晕,苏雪禅见状,急忙一瘸一拐地跑过去,一路不知踢开多少零碎石头,绕过多少河流分溪,终于走到了跟前,能够一探外界的究竟。
不看还好,一瞧之下,苏雪禅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的,他在做一场荒诞无稽的梦,若不是梦中,他怎么能看到这副天地不分的景象!
洪荒几乎变成了一个扭曲庞杂的熔炉,大地则变成了什么柔软的,可推动的东西,与其说那是坚实的地面,倒不如说那只是一块可以随意被人塑造成各种形状的厚重地毯,眼下,它就被一双无形巨手推得倾斜陡峭,活像要直插天空;而那紧挨膏壤,本应是山川湖海的地方,却藕断丝连地扯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云海与长风,他自己所在的九天玉京,就倒着悬在那些云层的上方!
……这就是真正的,能够颠倒混沌的力量吗?
等等,苏雪禅忽然反应过来,若是混沌颠倒,那帝鸿氏呢,那些仙人明们又去哪了?
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 .
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十分令人不适, 苏雪禅适应了许久,勉强吐出一口气,吊在窗边,仔细在其中寻找着。
江海湖泊、峦岗平野、沼泽深林……曾经那些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地点坐标,都被这只无形巨手搅成一团浆糊,随意堆叠在扭曲的地势上。不光是这里,苏雪禅拉高视野, 唯见五座庞大的山系仿佛是搅动过程中凝固的漩涡,而在更远的远方,还有四下崩散溃流的瀚海汪洋, 只剩娲皇于上古时期擎住苍天的神鳌四足仍旧苦苦支撑在天与地的四极,勉强分开一线清浊。
……太可怕了,十二巫的力量,竟可以在日月溃败后发挥出如斯可怖的程度, 乃至于颠倒混沌,令山海相融!
现在还有谁在?帝鸿氏、句芒、瑶姬、蓐收, 甚至是不廷胡余,还有谁在?
他在窗口中极力搜寻,但是大地上陆陆续续站起来的,居然是那些先前为十二巫掠阵的东夷族民。
从上往下看, 他们的身躯极其渺小,就像是在一片混乱中蹒跚四探的蚁群,可这些蚁群很快就有了不一样的动作,苏雪禅定睛一看, 不由现出疑惑之色。
他们在……挖地?
那些东夷人三两成群,似乎是在地面上搜寻着什么,这场足以翻复世界的灾难不但没有给他们带去灭族之祸,反而为他们提供了无限的机会与一笔深埋大地的丰厚财宝。很快,就有人在地下挖出了东西——一具看不出族群,被压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东夷人发出了惊喜的,状似野兽的嚎叫,接着,他们便开始分食抢夺那具妖族的遗骨,满脸狂热地撕咬连筋带血的皮肉,吮吸砸碎骨头中腥腻的髓液,在这失去所有理智的狂欢中,他们的身体也在不停发生异变,渐渐生出不属于人类的羽翅和獠牙……苏雪禅立即就明白了,封北猎和羽兰桑曾经赋予他们极地凶兽的天赋,使他们能够通过进食的方式掠夺其他种族的天赋和能力,如今的洪荒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片亟待丰收的麦田,果实累累的宝地。
所以,他们现在还想干什么,把众神也从地下挖出来吃掉吗?
阵阵阴风惨淡,苏雪禅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在这场大灾变的短暂静默后,终于有几个仙人的身影自地面下蹒跚爬出,四顾坤舆的满目疮痍。
“金母说得没错,这确实是大难临头了……”
“事不宜迟,应速寻陛下前来主持大局,重铸洪荒!”
“想必还有不少仙家同僚被困在地下,待我……”
他们这边讨论得急切,自然也吸引了四周零零散散的数十位东夷族民的注意,在饥饿和亢奋的癫狂中,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松开手中腐臭的残肢,朝那三位仙人缓缓围了过去。
“孽畜,想干什么!”其中一个仙人厉声呵斥,“先前有天道相护,不与你们计较也便罢了,如今的洪荒错乱,皆是蚩尤余孽的罪过,还指望众仙会对尔等留情吗?还不速速退下!”
然而,这些东夷族民却不能在此时听见他的呵斥,他们的本能告诉他们,他们饿了,他们极度渴望饱含力量的血肉,哪怕面对的是来自九天之上的神灵。
第一个东夷人嚎叫着扑了上去,仙人勃然大怒,正欲掐指捏诀,使天雷将这些胆大包天的蝼蚁劈死时,他方才愕然发现,自己的身躯中空空荡荡,如干涸水洼,居然连一丝神力都牵引不起来!
眼见东夷人满口利齿,向他贪婪噬来,仙人下意识伸手格挡,獠牙破肤时溅出的赤血炽热鲜活,瞬间便染红了诸多东夷人的眼睛。
苏雪禅一把攥紧了拳头,骇然望着下方场景。
怎么可能,金仙的躯体汇聚天地灵气的精华,是世间至坚至刚之物,刀兵不伤,风霜难侵,怎么会被区区一个东夷人咬伤?
他的视线凝聚在仙人的手臂上,汩汩流出的赤血就像一条鲜艳红练,蜿蜒在泥泞的地面……
等等,红色的血液?仙人的血液分明是灿烂辉煌的金红,眼下,这异样的赤红色血液,反倒像从凡人体内流出来的一样……
苏雪禅心念电转,蓦地想到了一个极其惊悚的可能性!
既然天地颠倒,混沌失衡,那处在阵法中央,首当其冲的众多仙人,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在遭受这股翻转一切的力量后,他们又会变成什么?
——“凡人之躯!我们被禁锢在凡人的身躯中了!”
苏雪禅一拳擂在窗口,将其砸出一圈波动不定的涟漪,声嘶力竭地大喊道:“跑,快跑啊!”
为时已晚,数百围拢上前的东夷族民犹如觊觎鲜嫩麦田的蝗虫,尖啸着冲当中扑了上去,在碎裂的衣衫和骨肉撕裂咀嚼的淋漓脆响中,仙人的哀嚎响彻遍野,很快就被闷在了咕噜滚血的喉间,再也发不出一丝挣扎的声音。
循着血味赶来的东夷人还在不断增加,从上往下看,那些扎堆的身影,虬结的肢体,胡乱挥舞的手臂,仿佛是从土地深处开出的一朵蠕动丑恶的花。不住有略微瘦弱的东夷人被同伴从抢夺仙人残躯的争斗中扔出圈外,饶是如此,他们的下巴和唇齿间依旧沾染了一片黏连的血红,痉挛的指缝里也扯着几丝血迹斑驳的衣料。
实在挤不到中心,去往那开肠破肚的盛宴里分一杯羹的,还能匍匐在地上,舔舐尘土里涓涓涌流的血流。他们一边舔,一边发出狂喜的尖叫,与此同时,他们的身躯亦在发生奇异的变化,仙人的骨血比徒有天赋能力的妖族强出何止千倍,很快,这些东夷人的皮肤就泛出一层肮脏的、泛着赤色的金光。
那是曾经属于仙人的力量。
苏雪禅撑在身前的手臂发抖,从心底炸开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他蓦地松开了手,又是一拳,狠击在山河社稷图中的结界上!
“放我出去!”他环顾四下,看着这座□□他的牢笼,无论帝鸿氏是否被打落进凡人的躯壳,山河社稷图都忠实履行着主人的意志——将他关在这里,牢牢关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