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弗兰西斯大吼。
“是吗?听从你的内心吧。孤独的巨人守着他的冰封的花园,直到一个鲁莽的人类翻过了他的围墙,鸟儿开始唱歌,桃花也终于盛放。《巨人的花园》。”
“我凭什么相信你?”弗兰西斯的声音小了许多。
“你看,跪在教堂门口的两个巨人,为了实施净化仪式,我抽取了他们的光,同时得到了一个记忆库。王尔德爱过许多人,而人类相对于泰坦的永恒的生命,不过于朝生暮死。悲伤的巨人放逐了自己,将他的最后几位爱人冻结在时光中,妄图找到分享永恒生命的方法——直到一队冒险者为了十个金币的报酬杀害了他。”
空气从弗兰西斯的胸腔涌出,起先是忿恨的怒吼,然后又拖成了无力的哀叹。水银褪去,勇猛的自由民仍然一动不动。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悲戚之木
我顶着光压重新站直,罗兰坐回了他的王座之上。我承认他有一双好看的碧蓝的眼眸,我会怀念。我抽出槭木短剑:“我同意你的说法,你是我制造的错误,我也是,如果在这里彻底了结,会是不错的结局。”
“槭木乃悲戚之木,其叶红胜火,其骨白如灰,专断一切妄念。很可惜,对我没有用。”罗兰的虚影没入木剑,又退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当然,槭木只对亡灵有用,我终于下定决心,掉转剑锋刺向我的早该死去的心脏。
罗兰抓住了我的手:“哈,都说我疯了,你比我还疯,你还有用,不能一死了之。”
我大喊葛琳达,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哦,那个躲在阴影里的脏女孩,一开始我就已经把她解决了。”罗兰掩饰着得意的微笑。
我的双手无法行动。罗兰入侵了我的心志,喝,这个亡灵真是蠢,想要自己杀死自己呢,他以为这样就能够赎清他的罪孽吗?
绝望中我呼喊韦恩帮忙:“铁皮人,杀了我,现在!罗兰的妄念来源于我,只要把木剑钉入我的心脏,就可以一并除掉罗兰。”
罗兰想逃,我向前跃起,一拳砸下,把光芒的王座钉在原地。
我无法动弹,罗兰也不得抽身,相持之中,我听到了身后的沉重的脚步声。韦恩,我知道他可以的!
罗兰分出一道虚影,故作轻松地穿过我走向韦恩。他的光源已被我制住,一个虚影而已,应该不足以施展精神控制法术。
“一个赝品,倒有几分形似。”罗兰说。
“你才是假货!小黑才是真正的大英雄,而你,你甚至不是罗兰,你只是被罗兰怨念扭曲的一团可悲的光灵。”
水银神殿颤动了一下,韦恩使的嘲讽术果然是一日千里。我身上的光压也有所减轻,我听见韦恩加快了步伐。
我再次试图把木剑抵进心脏,不行,还差一把力。
罗兰故作轻松地说:“拙劣的模仿者,倒指责起我来。不要紧,我没有兴趣揭穿你的小秘密……”
罗兰试图故伎重施扰乱韦恩的心智,我集中力气大吼出声:“别听他的,你才不是什么模仿者,听我说,韦恩,你比罗兰好得多,你勇敢!善良!诚实!你拥有一切他所没有的美好品德。而且,你也不可能是他的私生子,年龄对不上——”我早已设想过最坏的情况,我承认韦恩长得是有几分像年轻时的罗兰,这是我一开始对他有好感的原因,也是我心怀戒备的原因。这对韦恩不公平,如我说所,他拥有一切罗兰所没有的美好品德。
“善良?诚实?哈哈。”罗兰大笑:“小黑你真是——说得好,我哪有这样的私生子。”
韦恩没有说话,但我听的见他的脚步在前进,这让人很安心。
“铁皮人,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小黑呀,难得的逢场作戏竟然作出了感情。好吧,我不仅替你保守秘密,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韦恩又向前踏出了一步。
“真是的,难道你没有兴趣知道一个小黑的大秘密?你会知道他是怎样一个大——英雄。”
我心中动摇了一下,水银的漩涡毫无预兆地涌起,瞬间把整座祭坛卷入回忆之中。
那是北地的仿佛有风笛吹奏的夏末。凉风徐来,雾气打湿了起伏的原野。积蓄了一整个夏天汁液的牧草无力地低伏着。
那是布莱克伍德的记忆。城防军团的十夫长布莱克伍德牵着一匹白马,白马驮着重伤的罗兰。湿嗒嗒的长发贴在罗兰的脸上,他的金丝刺绣的白袍也已经失了颜色,甚至马也不是罗兰的战马,战马早就走失了。只有一柄破败的圣光骑士团的旗帜斜插在马鞍后边。
“小黑,如果你当初不要那么自大,如果你肯接受我的好意,”罗兰的神志不是完全清楚,絮絮叨叨地说:“你拿了我的剑,你本应该留在我身边,你本应该保护我的安全。”
“闭嘴,”布莱克伍德闷声说:“亡灵会听见。”
当初布莱克伍德不肯做大英雄罗兰的侍从,确实是因为自大。粗壮又勇猛的十夫长想要在战争中攫取属于自己的荣耀,宁可留在臭烘烘的城防军团。但是后来,情况变得不同。
讨伐异教徒的战争旷日持久,直到后来搜捕女巫的军事行动,甚至已经不能够被称为战争。年轻的十夫长看到了许多骑士小说里从未描写过的内容,他也看到了骑士团的所作所为。他曾对战争怀抱着浪漫的幻想,就如同深深地迷恋着金发的贵公子罗兰。而情况已经变得不同。
心如铁石的十夫长不再趁着夜色摸进骑士团的营帐,一开始他还有些忐忑,在傍晚擦拭那柄长剑的时候失了神。好在罗兰宛若风中的鸢尾,他的身边从不缺乏蜜蜂和蝴蝶,这是一条理所当然的分岔路。
直到那一天,绝望的女巫唱起了绝望的歌。虔诚的圣骑士无助地望着自己的手心,圣光竟然没有回应,瘟疫腐蚀了大地,衣冠楚楚的人们纷纷生出了尖牙和利爪来。骑士团里自己起了内讧,互相指责,拔刀相向,团长罗兰生死不知。顾念旧情的十夫长布莱克伍德扔掉头盔,提着一把旧剑冲进了骑士团的大营。
找到罗兰的时候,罗兰已经受了重伤,苍白的脸愈发苍白,嘴角和伤口流出黑色的液体。
牵着白马的布莱克伍德回头看了看马背上的罗兰,说:“闭嘴,我会带你出去。”
布莱克伍德猛地抽出剑来,警惕地四下张望,一只兔子从湿草下窜出,又瞬间没了踪影。
罗兰轻笑道:“啊,一只可怕的兔子。”
的确,在大雾中不知道走了多远,已经不再有眼睛发红的亡灵和畸形的感染者,不再有自相残杀践踏的溃兵。就连有气无力地低伏着的湿草,也是充满生命的。或许已经安全了,安全了吗?
疲惫不堪的十夫长抬眼看见一座小小的营地,宛若漂流溺水者眼中的一根浮木。小小的营地由废弃的木箱和马车环绕,草草建在一座土丘之上。
一位身着制式铠甲的骑士提剑走出,不由分说地夺过插在马鞍上的旗帜,扔到地上又踩了两脚,说:“蠢货,会招来亡灵。”
营地里的圣骑士并不热情,但仍然提供了食物和热水,以及一个可以休息的角落。此时的布莱克伍德已经忘了多久没有合眼睡上一觉,他背靠在一堆松软的草料之上,马已经被杀了,草料也没了别的用处,草料的确十分松软——直到咣当一声,手上的铁杯落到地上,将迷糊的布莱克伍德惊醒。他看见一位年长的医官手持一根小棍检查罗兰的伤势。医官听见声音,冲他摇摇头,说:“已经感染,无法救治。”
布莱克伍德踉跄站起,挡在罗兰与那位圣骑士之间。布莱克伍德亲眼见过惊恐的圣骑士互相猜疑,将匕首捅进了同僚的后背。然而眼前这位医官却只是自暴自弃地笑了笑就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建议把他绑起来,出于谨慎。”
布莱克伍德想了想,喂了罗兰一口热水,罗兰紧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嘴唇。最后布莱克伍德下了决心,找来一条皮绳绑住罗兰的双手。
第26章 25
夜很安静,死里逃生的士兵疲倦地早早地睡了,布莱克伍德却睡得并不安稳,早有传言说骑士团的人全疯了,虽然这一伙人看起来仍算正常,布莱克伍德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哦,雾气淡了,天上有星星呢,不知是谁打了个寒颤。
确切地说布莱克伍德并没有加入骑士团,他是城市军团的十夫长,城市军团是战争中临时招募的杂牌军,原先不过是一群渴望建立功业的混混和走投无路的破落户。城市军团战争中归骑士团辖制,但既没有亮闪闪的高级铠甲,也没有亮闪闪的圣光。
关于骑士团发疯的谣言最先在城市军团里传开。骑士团这些年来战绩彪炳,打爆了精灵的落在山巅的浮空城,铲平了野蛮人的藏在峡湾深处的海盗窝。就连泰坦,那些自称为半神的巨人也迫于骑士团的威势,默默地退向了更远的北方。堆积如山的未能及时清点入册的战利品也让城防军团的汉子们发了一笔小财,虽然到头来还是落入了烟花巷子老鸨的手里——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骑士团疯了,这次讨伐女巫的行动到底算什么?虽然那些神神叨叨的婆娘是有些让人不舒服,可是他们既没有公开反对骑士团和圣光教会,也没有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骑士团若不是全疯了,怎么会盯上这么一群毫无油水的女人?木屋草棚里搜出来的,不过是一堆散发怪味的草药和缺乏插图的书籍,根本卖不上什么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