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翎羽咬牙切齿地把从小看到大的书背了出来:“琴家薛简,著琴决,起音魄,识琴心。他讲琴之为乐,可观风教,摄心魄,辨喜怒,悦情思,静神虑,壮胆勇,绝尘俗,格鬼神。”
说着说着,花翎羽觉得有些不对劲,声音渐渐低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薛藏雪。
“所以你懂音魄?你能见到琴心?”
薛藏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接着问:“薛秉烛呢?听过么?一个看剑的。”
一个,看剑的。
听到他这么随意地谈论这些传说人物,自小受到良好教养的花翎羽隐隐有些愤怒,但无奈他的思维此刻完全被薛藏雪带着走的,在问题出来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思索答案。
世上两大评器世家,十渊颜家,赤国薛氏。如今薛氏已经无人能评器,但祖上的薛秉烛被称为灵犀第一评剑师,千年来依然如神话一般存在,任何人不可掩盖其锋芒。
“评器师秉烛,懂天下兵刃之灵。”
话一脱口花翎羽就顿住了,他想起了当年碎琼认主的剑鸣,再记起刚才七弦晚照的悲泣。他无神的眼神慢慢布满了血丝,变得越来越复杂。
薛简,薛秉烛,薛医师。这大概不是巧合。
薛藏雪没说话,定定看着窗外。
其实他有些感慨,薛家其实从上古时代就存在了,千年来虽也曾流离失所,但幸存下来的无一不是人才。除了薛秉烛和薛简二人之外,其实还有很多薛家人带着一身可以震惊世人的本领,或流浪或藏匿在茫茫人海,不愿被人所知。
很可惜,薛简的乐感到五音不全的薛藏雪这儿也算是断了,只好在薛秉烛足够强大,隔了那么多代还能把与兵刃之灵沟通的能力遗传给薛藏雪,让他能在这风云变幻的江湖中提前感知很多危险,及时逃开,也算是祖先保佑。
此时的薛藏雪已经没有了怒意,甚至连可怜之意都没有了,他的内心有些空,也不知道是刚才那一曲的后遗症,还是其他原因。
“你不是无人陪伴。它一直在你身边,爱你,你却感觉不到,真是悲哀。”
他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长吐了一口气,心里那点破事儿也尘埃落定。
转身不再管愣在地上的花翎羽,薛藏雪整理了一下衣服,摸了摸不再潮湿的眼角,没什么问题,大步向前走去。
薛藏雪开门出去,一群人堵在门口。他一眼扫过去,从左至右分别是刚刚赶到衙门的云珀,面无表情眼中却透着焦虑的薛素衣,笑意盈盈的墨泽兰,一脸崇拜的弗老大,和就差在脸上写着薛藏雪必胜的阿步。
这群人,还真是很有趣,算起来,我也不算孤独吧。
忍不住勾起嘴角,眼中的某些冰化开,温柔流淌而出。
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这一笑让众人都松了口气。
薛素衣首先上前扶着,习惯性把手搭在薛藏雪腕上,发现薛藏雪内息有些乱,扯着他就往外走。
“我就说,老薛是天下第一,这小子以为能弹个琴就了不起啊。”阿步自豪地看着弗老大。
“肯定啊,医师打不过伤员太说不过去了。”弗老大昂起头,仿佛是自己刚抓获了一个恶棍那般骄傲。
相比之下云珀的惊讶和墨泽兰“你又被我发现了小秘密”的眼神倒是让薛藏雪有些皱眉。云珀倒是好猜,他肯定在怀疑自己的身份,而墨泽兰...
你到底要做什么!
“公子无颜?”果不其然墨泽兰走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低声问道。
“你觉得像么?”薛藏雪不动声色和墨泽兰隔开距离,展开他那一身繁复华丽的衣裳。
果真面前这位薛医师和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修罗是完全不能联系在一起的,可是那夜浴血奋战的动不动就怒斩凶兽的人呢?
就不一定了。
“你是怎么收拾他的?”
“也没什么,趁其不备用我这把碎琼宝剑砍了他的琴而已,像这样。”
他作势抽剑,却被薛素衣一把抢过。
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碎琼宝剑,其实就是一把普通女子用来防身的短剑。识货一点的还能看出上面的兽纹是朔国最常见的虎啸秋风图。
薛藏雪讪笑:“放心,你的定情信物挺扎实,没坏。”
薛素衣瞪了一眼薛藏雪。
大伙儿一下转移目标打趣面色绯红的薛素衣。
只有墨泽兰依然看着薛藏雪,顺便瞟了一眼旁边的人,没人注意这边:“阿雪原来剑法这么厉害,果然了得,一把小短剑就能砍了武器谱第十四位的七弦晚照。”
薛藏雪一愣,随即拱手笑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过奖过奖。”
笑容骄傲中带着自大,谦虚中带着敷衍,羞涩中带着虚伪。明明是假得不能再假的笑,但看起来又像是真的,令墨泽兰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敬他。
薛藏雪干笑着背过身。
唉,以后还能不能好好喝酒了。
想到这茬,薛藏雪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薛医师慢走!”云珀叫住了薛藏雪,“里面那个人怎么办?”
薛藏雪扭头,不屑地回望了一眼门内,声音不大不小,不像是故意的,却又恰好让里面的人听见。
“你当我沉香药铺的医师都闲得没事做专门给你们衙门排忧解难?这种不自爱不懂爱的人,谁要管谁管。”
说罢提脚出门,顺手拿了一壶刚烫好的酒,扬长而去,根本不去看那群站在门口不嫌事多的人。薛素衣乖乖跟在后面,像个朴素的影子。
墨泽兰眼中闪动着光芒,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想要给人治病就直说啊,非要让人家把面子拉下亲自上门赔罪过后才给治,那小白脸到底怎么惹你了。
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发现胡子很扎手,琢磨着要不然不要胡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关于《琴诀》那一段,原句来自薛易《琴诀》,琴为之乐,可以观风教,可以摄心魄,可以辨喜怒,可以悦情思,可以静神虑,可以壮胆勇,可以绝尘俗,可以格鬼神,此琴之善者也。
乌云卷-沙罗
第28章 声色之下
死去的男人瞪着他充血的双眼,双目却茫然着,无力地看着天空,嘴角诡异地挂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脑后的血迹漫延出来,流到了街边的排水沟里。
他是从四楼背对着地面掉下的,头部着地之后按理说应该当时就断气身亡,但似乎是心中的怨气未散,竟然让他垂死挣扎一番,死前用尽全力在地上写下了两个血字。
沙罗。
发现尸体的人是衙门里的年轻捕快云珀,据说当时他在夜间巡逻,发现某家酒楼的四楼居然还亮着光。
这段时间几乎没有酒家在夜晚营业,这点亮光让云珀十分好奇。
寂静的暗夜里,还差一段路程到楼下,他就听见一声肉体落地的声音,沉闷而恶心。
当他跑到楼下,只看到摔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拼命瞪着眼睛,嘴里吐着血色泡沫,右手一笔一划极其困难地写着什么。
他下意识抬头,楼上逐渐暗去的光里有个小孩子的身影,光熄灭了。
再回头一看。
又是万绮楼!
***
乌云城为何声色行当誉满西海?
在“海曜商路”不那么盛行之前,乌云人并不想现在过得这么滋润。
当时城中人口不多,以农耕狩猎过活,范围也就在城周边几十里。后来商路开辟了之后,买卖马匹骆驼可以得到不菲的收入,乌云人狠狠赚了一笔钱,遗憾的是没地方消耗,只能通通屯在家里发霉。
按照第一批行商们的话来说,乌云人在吃食方面非常没品,最常见的食物大概就是糟糕得犹如八十头大骆驼践踏过的陈年老粘糕,震撼视觉,且无法下咽。
机灵的汐国商人们看中了这里的商机,当机立断在此地开设了各种食坊酒楼,没多久把自己买牲畜交代出去的钱捞了回来。
单纯的乌云人一开始还觉得挺好,跟这群商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感激得不行,可当后来钱越来越不够用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被摆了一道。
可是谁又允许只有汐国的商人脑子好的?乌云人只是单纯而已,又不是笨。
乌云城的某一任城主大手一挥,让乌云城的姑娘们唱歌跳舞去赚外来人的钱就好了嘛。
为了让更多人到乌云城进行货物交易,他还发布了一条城规,与乌云人通婚的外来人只能留下,却不能带走乌云人。
几百年后,乌云的此条城规已经被废除,但城里大多数人都是兼具九曜人外貌和瀚海人热情的美人,很是出了很多冠绝西海的歌姬、舞娘、名妓,故而声色行业发展得如火如荼。毕竟绿洲美人嘛,又养心又养眼什么的,大家都明白的,男人就好这一口。
乌云城民风虽开放,但城主大人管理却十分严厉,家中男丁没有养家糊口能力,没有一技之长的女子方可进入花井,良家好女子绝对不允许被收入花井,凡是低于十五岁的女子妓坊不得使之接客,被迫要维持生计的女子在妓坊也不得超过十年。
这样的大环境之下,花井女子与外来男子看对眼发生一些可歌可泣缠绵悱恻的故事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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