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那早已死去的人,又该如何?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满座衣冠似雪。
依稀记得几年前,有一位龙潜凤采的少年郎,他踌躇满志带着对大唐未来的憧憬,离开了故乡。
他深深记得那一年,他在城楼之上,遥看千里长安。
他指着那处,大手一挥,映着苍茫滚圆的血色残日,道不出豪气万丈。
他学着大将军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毅然决然道:“皇上,臣愿往!”
“臣愿自请长缨,复我唐威,万朝来贺!”
——那一年,安如风也是有剑吼西风的梦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酒已……夜永”——周邦彦?《关河令?秋阴时晴渐向暝》
“回头.....长绝”——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①之前说不要如风领便当的宝贝们啊,老七跟你讲,如风,是早就去世了啊。根本来不及你们看到他抗争什么。
至于为何,咱明日继续。
②大家好,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甜文作者@七声号角
请大家要对这位猩猩总导演有信心,大家自行体会那些无价之糖。
③我爱你们!早安记得吃早饭噢~
第15章 国殇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安如风,是早就死了的。
元和十二年,中央军大旗挥向淮西割据的第二年,安如风从军三年,最终做了逃兵。
他未如“大丈夫生于乱世,当立不世之功”那般赤胆忠心地死于战场,也未建功立业,衣锦还乡。
他像狗一样狼狈地出逃,不出一日便被缉拿逃兵者围了个前后合击。
安如风在那一刻醍醐灌顶,唯有自己前脚刚走,张申后脚立刻禀报上奏,自己的行踪才会败露如此之快。
安如风心头最后那点“生死之交”的过命情,也灰飞烟灭了。
但他未被押解回营,安如风生得傲气,死得决然。他不顾追兵紧逼,宝剑出鞘朝着棠溪城方向毅然自刎。
追兵面面相觑,面对这一幕,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张申有了嫉妒,这个不假。但比起嫉妒,他更愿意安如风留下来陪他“同生共死”。据《捕亡律》,安如风潜逃一日只需徒刑一年,这一年,张申会想尽办法让安如风留下来,留在军营中。
这就应了连鸣那句:但凡经见过死亡的人,他会眼睁睁见别人逃命,而自己留在这儿继续送死?
不会的,人性使然。
人的恶,若不以最大恶意去揣度,便瞧不见那根底的淤泥与黑暗。没有人是黑白分明的,没有真正的圣人,也没有真正的恶人。
亦如每个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但每个罪人也都有洁白无瑕的未来。*
那些灰色温吞地带,构成了这世间最最动人的情愫。有爱才有恨,有怨才有怒,有矛盾纠结,才有最后的宽容与退步。
安如风在临死时,确实怨了张申。
他总以为兄弟情是不参其余任何欲念,他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顿悟,人与人相逢本就是一场奇妙,至于它最终走向何处,当事人说了不算。
这世间万物本没意义,人与人相逢,又有何意义?赋予这些东西意义的,都是人自身。
所以,若说安如风对张申因情生怨,倒不如说,他对自己失望罢了。
安如风死在逃亡途中,便也不存在与张申飞鸽传信之事。他在信内所表达的信任与坦诚,无非是自己的亡灵在大梦空间中行空臆想。
而关于密室,确实被窃。但却在屠城之时,被中央军的某位将领所发现。更为令人不解的是,安宅所处,也确实是张申有意带人前去。
那安如风是否曾在生前告知张申安宅密室所在?是否留下了什么可疑线索?
安如风咬着牙关不透露,因此存疑。
既然不是因为“贡献密室刀剑”一事而做了逃兵,那是为何?
安如风从军第三年,调往轻骑兵,正值意气风发之时。三月初,他收到了来自棠溪城的一封染血之书——安秦二氏,惨遭灭门。
那一刻,安如风坐在马鞍上眼前一黑,后脑勺霎时嗡嗡作响。他双耳一瞬失聪,捏着信纸指节泛白,他张开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这封明显被人扣押过的信书,算上驿站所耗费的时间,安秦两家灭门,已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三个月之前,肃杀隆冬。雪末如流星下坠,寒风比刀刃凛冽。
安如风刚得一令,从此进入轻骑兵,少年得志笑逐颜开,哪能忆起家书已断数日?
为何爹娘久久不问归期,为何蕊娘日日不再来信,为何安如风察觉到这一切有失常态时,已是数月之后。
是了,爹娘、亲人、蕊娘、秦家,他们都死了。
早就死在了敌人的槊马横刀之下,没有人会想起他。
他当真于这世间,茕茕孑立,迥然一身。他想顶天立地,却无法蝼蚁捍天。
安如风失了安家,失了秦家,他先是没了天,再是没了地。
理想与后盾都脏了。
本该做鹰隼搏击长空的雄鹰,却精疲力竭地不断崩坏。
安如风盯着那封血书,想了很久。自己这般执着于建功立业,执着于功名,是为哪般?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自己选的,就不要令人发笑了。
安如风承认自己怂了,他手提宝剑不断斩杀敌人,却还是失了至亲至重的人。他未见上亡者最后一面,留在这里,又有何用。
安如风的将军梦破碎,陡然生出逃回棠溪城的想法。很奇怪,他没有如同其他人那般对敌军生出滔天的“杀父之仇”,亦没有战死沙场的想法。
他忽然看看手中宝剑,将其折弯——棠溪宝剑,可弯达九十度至一百二十度。
剑,亦喻人。喻人品格,喻人抱负。大丈夫者当如剑,行侠仗义,立身立国;亦如剑,能屈能伸,柔韧刚劲。
安如风自欺欺人想:几年前我伸了,如今屈一下,又何妨?
安如风出逃之事,当真他内心想的什么,谁也无法揣度。
可以说他直面了内心的恐惧,他从踏上战场的第一天便怕了,此事作为引火索,干干脆脆将其内心的灰暗引爆。
可以说他为回去追寻至亲至爱的亡魂,虽是尸骨已寒,但不为他们立碑,于心不安。
也可以说他对这场荒谬的、同袍之子互相残杀的战争彻底失望,他要回到棠溪城,或隐于市坊,或藏于山谷,最终隐姓埋名一辈子。
无论哪种说法都好,安如风脱去铸剑神童的外衣,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是人就会怕,会恐惧死亡,会心生怨念,会在意志力不够强大时,临阵脱逃。
所以安如风死了,撇开张申的自私来说,他更应该问问自己。
所谓人一世修行,最终都是要回头看看自身的。
安如风还有一个放不下的执念,便是蕊娘。这个跟了他十几年,最终没能守得云开见明月的女子,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其实再早一点,自己醒悟再早一点就好。花开堪折直须折,及时行乐。早一点告诉蕊娘自己的心意,不要总想着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时再娶她,多好。
再看今日,什么都没了。
黄粱大梦一场空,错错错。
安如风自刎时,他生前种种于眼前飘过。即后世所谓“走马灯”。
他不甘与蕊娘的缘分在此结束,因而建造大梦,给蕊娘一个名分。他只是遗憾,对此,真就只有遗憾。
他在梦中娶了蕊娘,他们喜结联姻于棠棣花开的春季。漫山遍野的粉白梦境,翠色山河的昨日之梦。
仙署棣华春,当时已绝伦。
安如风在逃亡途中做了一个梦,梦到蕊娘一身金丝凤凰大红袍,揭开头盖的一刹那,笑靥如花。
在那个梦中,他就已经死了。
自空间崩塌后,眼前景色骤变。他们目及之处荒草丛生,没有战火,没有人烟。野草齐腰,旭日初升的东方,剩有一堵城墙。
也不能算作是城墙了,颓垣断壁。
苏穆煜带着连鸣从城西走到城东,两人顺着石梯攀登而上。四周寂静无声,似是连活物也没有。
连鸣忽然道:“苏老板,这般情况?”
苏穆煜笑着回头,几分认真打量,几分揶揄玩笑:“连少,合着咱们跨时空多久了,现在才知怕?”
连鸣认真道:“苏老板,荒无人烟。”
人最怕的是什么,是孤寂。
沧海万里,九州千丈,独你一人,不惧?怎么可能。
苏穆煜瞧着他,快要瞧出一朵花。最后终是收起眼里的审视,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扳指:“无碍,连少,一会儿莫要出声。”
苏穆煜转过身去,默念着什么,速度极快,声音很低。连鸣并不在意,他暗暗松口气,看来苏老板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怀疑。
很快,苍穹骤变,一阵狂风拔地而起!
方才晴空万里,霎时霞光耀眼。
连鸣下意识眯缝起眼,他用手捂了下眼睛。再次缓缓睁开时,眼里是掩不住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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